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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圈從嘴里緩緩吐出,乳白色團團上升,在墨綠燈罩下的昏黃里彌漫開,然后一點點消散。鋼筆卡了一下,還有點漏墨。白唯夫皺著眉抬起筆頭湊到燈下檢查,一團濃煙從微張的嘴里呼出,他抬起左手將卡在筆頭里的一根細微纖維拔出來,沾著藍墨水的食拇指下意識往褲腿上搓了搓,把只剩個煙屁股的煙蒂丟到寫字臺的煙灰缸內,然后低頭繼續寫。煙灰缸里是個煙蒂堆,還沾著口水的煙蒂撞上去,又滾了下來,滾了小半圈,躺在漆著紅漆的桌面上。外面下著暴雨,陽臺落地窗被豆大的雨點斜斜拍個不停,震門聲比外頭隱隱雷聲還要大。今天是周天,已是晚上十點,外面街道上幾乎沒什么人,他住在一所私立中學旁邊的公寓里,除了白天有時很吵,其他時候還行,治安也還算好,公寓大門的鐵柵門此刻嚴嚴實實關著,一盞路燈將保衛室攏在昏黃的圈內。保衛室內坐的是個年輕人,一周前剛來的,是個喜歡看書讀報的青年。.思緒有些亂了,白唯夫放下鋼筆,將滿了的煙灰缸往腳邊的垃圾桶里倒了倒,然后起身去廚房倒咖啡。咖啡杯放在自磨咖啡機旁邊,白瓷杯里有著厚厚的咖啡漬,他不喜歡洗咖啡杯,而且他也用不著洗,每日好幾杯咖啡,洗了也是馬上又要倒的。這個咖啡機還是國外認識的朋友專門送給他的,是個德國姑娘,作協國際會議認識的,他叫她洛薇,回國前,洛薇帶著咖啡機來送他。咖啡這玩意,國內現在還不是“通行貨”,雖然洋裝洋貨多起來了,每家每戶都能數出幾件洋東西來,咖啡可能有一部分人喝過,但咖啡機一般家里不會備。因為這機器,有幾位好友頗喜歡拿此同他開開他和洛薇的玩笑,他只笑笑。guntang的咖啡慢慢注入描著金邊的瓷杯中,白唯夫看著騰騰的熱氣和咖啡泡,心想要是這咖啡機還有自動清洗功能就更好了。.整個公寓只亮著書房里的一盞臺燈,白唯夫端著咖啡摸著黑慢慢回到書房,他踱步到落地窗邊,看著外面密得看不清物件的雨幕,稀疏幾盞高高的木蘭花路燈亮著不怎么明朗的黃光,雨絲在燈下發著細金光澤,路面只有朦朧光影,根本看不清路。他輕輕嘬著濃黑的咖啡,眼神放空,思緒回到構思上,眉頭習慣性皺起來,慘白一張臉在昏暗中顯得非常肅穆。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手中咖啡早已見底,外面的雨還是很大,雜亂的思緒理清后,他準備回到桌邊繼續寫作。在轉身前,他看見樓下的保衛室開了門,溫暖的光從門縫里漏出一線,然后越開越大,最后一個穿著軍綠色膠皮雨衣的青年從里面小跑出來,低著頭到鐵柵門前,他跟著青年的步伐看過去,發現鐵柵門的陰影下有團白白的東西,白唯夫微微瞇起眼,他有輕微近視,平常不喜歡戴眼鏡,就會下意識瞇起眼來看。青年蹲下去,又站起來,懷里一團白東西,他很迅速地奔回了保衛室,白唯夫沒看清他懷里抱的到底是什么,但看那大小,多半是貓或者狗什么的。看著從保衛室門口才泄露出來的光又被關進去,白唯夫微微搖了搖頭,他又在干“閑事”了。.白唯夫是個靠寫作維生的普通作者,但也不很普通。因為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他是作協里不多見的寫性愛的,專寫同性之愛的,更是只有他一個。他心里門清,要不是他頭上有個“老子”壓著場,他進不了作協。作協其他成員也沒幾個瞧得上他,大多是些還喜歡推敲的老先生,不說與他會晤,就是提他的名字,那些人都會苦起一張臉誒呀誒呀地躲開。但還是有些“先進思想”的年青人喜歡同他交往,他們都說他“有迷惑人的氣息”,他大笑,問哪里迷惑?怎么迷惑?他們也都跟著笑,“就覺得你這同志思想同別人不一樣,同你交流起情愛來,不覺得壓抑拘束,反倒暢達得很”。他的編輯也這么跟他說過,所以很愉快地表示可以幫他出版。不過今天似乎不是很愉快。戴青將翻完的稿紙丟到桌幾上,細線眉挑起一邊,白蔥般的手指拿起放在茶杯沿上純白一條的女士煙,塞進鮮紅的兩瓣嘴唇間,微微一抿,絲絲縷縷的細煙從嘴角流出,她撩起薄薄的單眼皮看著他,“這一稿你得改?!?/br>“改什么?”她深深吸一口,“最近文壇怎么抨擊你的沒看報?你還堅持這么赤裸裸,我怕我這期刊做不下去?!?/br>“青姐的期刊,怎么會做不下去?!?/br>“這種話有用么?我要是文英社頂頭人,還可以考慮一下,我只是個編輯,唯夫?!?/br>“責任總編?!?/br>“新上任的?!?/br>“不改?!?/br>戴青氣得沒有馬上回話,她支著二郎腿靜靜看著對面還帶著微笑、仿佛在聊電影女郎一樣的男人。她細細的眉毛往中間一蹙,夾著煙的手指停在下巴旁邊,涂著紅色指甲油的手刮了刮臉,“你知道我們處于什么情況,要是還想出版,就得改?!?/br>白唯夫呷了口茶,探出上半身,把茶幾上的稿紙都摞起來,沓沓整理了一番,用夾子夾住了左上角,收進棕色皮包內,然后站起身。戴青撩高眼皮看著他,抽了口煙,沒有動。白唯夫抽出一張票子放在桌上,“今天天氣很好,你可以再坐一會兒?!?/br>戴青彈了彈煙灰,神情仍是有些許煩躁,“唯夫,你聽青姐一句,有些時候太直不好?!?/br>白唯夫戴上黑色圓禮帽,推了推金絲邊眼鏡,朝她笑了笑,“一條不斷前奔的河流,河床必有折草無數,祝您下午茶愉快?!?/br>戴青上身微微抬起,有留的意思,但是白唯夫已經從樓梯拐角下去了,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沒多久,白唯夫走出茶樓,手提皮包擠入了人流當中。.今天天氣確實不錯,沒什么太陽,而且是周五,街上出來透氣的人很多。但白唯夫不喜歡這種感覺,像裹驢打滾一樣,一路沾染無數人的氣味和不知名的細微東西。他匆匆趕路,回到公寓前時,保衛室的門很罕見地敞開著,里面的青年依然還是坐在桌前雙手捧著一份報紙,手邊一個脫漆的芙蓉搪瓷杯,他幾乎每次出入,這個青年都是維持著這個姿勢,變化的只有他手中的報紙。他同往常一樣,只瞥了一眼,繼續加快腳步,他需要回家換衣服。進去有一段距離時,他聽見一聲貓叫,白唯夫有些不愉快,公寓里怎么能養貓?他扭頭想找尋到底是誰家的,卻看見一只白貓喵喵地走進保安室,然后保衛室的門終于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