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沉江城開口問了，他依舊沒有任何向他人傾訴的意愿，即使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經是一團亂麻，卻連快刀斬亂麻的心思都不曾萌生，寧愿選擇讓這樣的生活持續下去。

在一個不熟悉的地方，過著不熟悉的生活，那種與周遭疏離而萌生的陌生感能讓他暫時忘掉那些不愿想起的事情，他將自己當成另一個人，就只是這樣而已。跟沉江城上床的周樂言已經不是過去的周樂言了，因此他能夠對這一切冷眼旁觀，即使跟男人上床也無所謂，縱然事態脫軌也毫不在意——他已經什么都不在乎了。

※※※

沉江城的生活步調向來規律，診所排班時間也相當固定，因此周樂言在周五下午見到沉江城出現在廚房里時，不免有些驚訝。與睡到中午過后才清醒的他不同，沉江城似乎相當忙碌，烤箱中似乎正在烘焙著什么東西，屋內飄散著一股濃厚的甜甜香氣。

「你在做什么？」周樂言忍不住問道。

「焦糖奶油泡芙塔?！钩两穷^也不抬地道，「同事的新婚賀禮?！?/br>
這個答案著實讓周樂言有些意外，他頓了一下，問道：「關系很好的同事？」

「也算是朋友?！钩两墙K于抬頭，瞥了他一眼，「你吃午餐了嗎？」

周樂言搖了搖頭，在餐桌前坐下，如他預料的一樣，沉江城什么都沒有多說，很快就拿出簡單的食材，替他做了一份夾滿乳酪與培根的蛋餅，又煎了一些馬鈴薯塊放到盤子里，加上一杯柳橙汁，甚至服務態度極佳地送到餐桌上，周樂言沒有開口道謝，只是沉默地凝視著對方匆匆踏入廚房的背影。

朋友。

這個詞從沉江城口中說出來真是奇怪。

在很多年前，周樂言的朋友只有沉江城，沉江城的朋友也只有周樂言，提到朋友這個詞，他們都只會想到彼此；然而時至今日，沉江城有了別的朋友，是周樂言以外的（交往）物件，他知道自己絕不是在嫉妒或者吃醋，但是那種微妙的酸澀情緒卻在心中逐漸發酵，久久都揮之不去。

「你的朋友……是認識很久的朋友？」

「是大學時的同學?！钩两谴鸬秒S意，「已經認識很長一段時間了?！?/br>
周樂言不知道該說什么，一時之間沉默下來。然而沉江城像是全然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徑自說道：「他過幾天就要去國外結婚，晚上會過來吃飯，如果你不想見到陌生人的話，可以回避一下?！?/br>
「去國外結婚？真有閑情逸致?！怪軜费噪S口道。

沉江城淡淡瞥他一眼，「是同性結婚?！?/br>
周樂言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一時有點尷尬。同性婚姻在這個國家尚未合法，去國外結婚也是理所當然的選擇之一，他一時沒想到這點，還以為沈江城的朋友只是因為好玩才決定去國外結婚，所以才毫不考慮地說出那種不得體的評論。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想到……」周樂言試圖補救。

「沒關系?！钩两遣灰詾橐獾嘏查_視線，轉身從烤箱里拿出一大盤烤好的泡芙，隨后又拿起打蛋器，專注地打著碗中的奶油，似乎沒有與他交談的心思。

周樂言有些窘迫，吃完盤中的蛋餅與馬鈴薯后，想離開客廳，但又隱隱有些不甘心，即使他自己都說不出為什么不甘心，但是那種糟糕的感覺卻不是假的。沉江城知道他的所有事情，知道他曾經遭受未婚妻的傷害而留下難以啟齒的創傷，但他卻對沈江城的事情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對方擁有親近到足以帶回家中用餐的朋友。

他有些猶豫地開口：「你的朋友……」

「你想問什么？」沉江城一邊在泡芙中填入奶油，一邊問道。

「我不知道?！怪軜费源鸬酶纱?，「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問什么，不如你試著說說他的事情?！?/br>
沉江城似乎笑了一下，「你對他有興趣？對方可是要結婚了?！?/br>
周樂言神色一僵，「不是那個意思——我對男人沒有興趣！」

沉江城的動作忽然停下，抬起頭凝視著他，「即使（交往）物件是我也沒有興趣？」

周樂言一陣心慌意亂，甚至忘了可以跳過話題或隨便敷衍對方，想也不想便直接道：「我不知道，我們可以不談這個話題嗎？如果你不想說你朋友的事情，直說就可以了，我也不是非得知道那些事情?！?/br>
沉江城沉默良久，終于淡淡道：「他姓顧，名字是顧北林，是我大學同學還有現在任職診所的同事，我們認識很久了。他跟現在的男友已經交往將近五年，正準備去國外結婚，晚上他會帶著他男朋友一起過來用餐。再說一次，如果你想回避的話……」

周樂言粗魯地打斷了他的話，「為什么我非得回避不可？」

「你想認識我的朋友？」沉江城有些詫異。

「也不是那樣……」周樂言抓了抓頭發，心中一陣煩躁，「總之，我也算是這里的房客，為什么非得要我回避。還是說，你一點都不想讓我見到你的朋友？」



「沒有人逼你一定要回避，也沒有人逼你一定要見他們，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钩两钦Z氣平常，「還有，有些事情不用我多說，你應該知道哪些話不能隨便說出口，我不希望你冒犯我的朋友?！?/br>
周樂言一僵，隨即悻悻道：「我知道?！?/br>
沉江城特地這么說，周樂言自然不可能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對方大概是傾向于讓他回避的想法，但并不強迫，然而他對周樂言卻多少有些不信任。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周樂言也曾經毫不遲疑地指責沉江城是變態，那時他們甚至還是很好的朋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沉江城的新婚賀禮準備得相當順利。

小泡芙內已經都填滿了奶油，沉江城拿出用焦糖、奶油與杏仁片作成的泡芙塔底座，開始用加熱過的焦糖漿將一個又一個小泡芙堆了起來，如同砌墻一樣黏合在一起，很快地，泡芙塔便初具雛型?？吹贸鰜沓两遣怀Ｗ鲞@種東西，甚至做到一半還會去翻一翻食譜確認步驟，但總體而言看起來卻相當不錯，廚房與客廳內充斥著焦糖的香氣。

等泡芙塔堆到頂端時，沉江城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簡單地用杏仁糖與蛋白糖霜還有一些杏仁脆餅裝飾過后就完成了。

周樂言望著泡芙塔，心中五味雜陳。

能讓沉江城親自動手做這種復雜的甜點作為新婚賀禮，想來對方跟沉江城的關系應該相當不錯才對。他想到這里，不由得一陣悵然——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