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文人說話，三五句話之間就喜歡帶出個典來。

“皇爺方才說帛書……”

“你過來?！?/br>
“誒?！?/br>
自覺玩笑開得不好,陳恨乖乖巧巧地垂著手跟在他身后，而李硯在書案前停下了。

“你坐這兒?！崩畛幇阉吹阶约撼Ｗ哪莻€位置上。

“奴有點惶恐?！标惡尢崃颂嵋聰[，緩緩地跪坐在軟墊上，嘀咕道,“皇爺，你不會突然拿出什么東西來嚇唬奴吧？奴不想要丹書鐵券的,再封忠義侯也不用的，奴不用這個的?！?/br>
“早些時候就擬好了?！崩畛幵谒磉呑?手從陳恨身后伸過去，激得陳恨挺直了脊背。

他從一堆疊得齊整的奏章下邊翻出來一個長的黑檀匣子，雙手捧著放在了案上。

李硯一面打開匣子,取出里邊的一卷絲帛，一面道：“怕嚇著你,所以一直沒拿出來?！?/br>
陳恨緊張兮兮地點點頭,目光不離那卷帛書：“皇爺，這會‘圖窮匕首見’嗎？”

他輕輕咬了兩下舌尖，犯糊涂了,又說糊涂話了。

知道他文人的毛病，李硯也不在乎，只將帛書在他面前展開，起身就要去拿筆墨：“你的生辰八字朕都知道，幫你寫上去了。你要是沒別的意思，就把名字寫上去罷?！?/br>
陳恨亦是轉身，死死地抱住李硯的手，看模樣好像拉住一根稻草，陳恨卻覺得像魚兒上鉤。

李硯在他面前蹲下，笑了笑：“怎么？你有別的意思？”

陳恨使勁搖了搖頭：“就是……皇爺，我忽然有點不認識字，那帛書……”

李硯含著笑意，一字一頓道：“婚書?！?/br>
陳恨不應，還是抱著他的手。

李硯故意問他：“從前你在三清觀寫情信，那情信上寫的是什么？”

陳恨辯駁道：“我寫的是遺書?！?/br>
李硯不改，仍道：“你往情信上寫那樣的東西？”

“我……”陳恨理直氣壯道，“我是文人，犯點情癡的毛病很尋常?！?/br>
“情癡？”

“‘人間自是有情癡’，歐陽修的詞?！闭f完這話，陳恨忽然有點慫，遺書上邊的詞還沒說清，他又添了個歐陽進去，更說不清了。

“不要念歐陽修，念你寫在情信上的那個?！?/br>
陳恨硬著頭皮撒謊：“不記得了?！?/br>
李硯把住他的手，從他的衣袖里摸出一張紙條來，故作恍然道：“離亭，這不是你的情信嗎？好幾個月了，你還帶著呢?！?/br>
“不是。這個是……”陳恨伸手就要去拿，隨口搬出吳端這個萬年由頭，“循之隨手給我的?！?/br>
“他好大的膽子，給你遞這種東西?！崩畛庬樦脑挼?，“你放心，朕給你做主?！?/br>
眼見著李硯拿著信紙，就要拆開看了。陳恨急忙按住他的手，解釋道：“不是循之的，是我的遺書……是情信！是情信！皇爺別看了……”

李硯抬眸看他：“認了？”

“認了?！标惡奕跞醯攸c點頭，“皇爺別看了，我……念給皇爺聽?！?/br>
“嗯?！崩畛幑娌辉偃邮稚闲偶?，疊好了就塞回給他。陳恨喉結上下一動，吟道：“‘錦機織了相思字，天涯路遠無由寄?！?/br>
他雙手按在膝上，愈發垂了頭，咬了兩下舌頭，輕聲道：“‘寒雁只銜蘆，何曾解……解寄書?！?/br>
后邊兩個字他咬得輕，自個兒也聽不見。

原來是多尋常的一個詞，在李硯面前念，就變了個意味。

那詞的下半闕是：“‘緘封和血淚，目斷西江水。擬欲托雙魚，問君情有無?！?/br>
那時候在三清觀寫這東西，晚上再看，只覺得冒犯，恨不能把自己的雙手剁下來給李硯謝罪。

現今還在他面前念，便恨不能俯身磕頭向他請罪。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溫聲細語哄著捧著的爺。

這回要死了，他用悲詞哀曲污了皇爺的耳了。

皇爺問他：“雙魚？”

陳恨不大好意思：“寫的時候記錯了平仄，‘比目’也押韻，就把‘擬欲托雙魚’寫成‘托比目’了，還麻煩皇爺白派人跑一趟?！?/br>
李硯卻問：“那時怎么不當面問清楚？”

“我……記錯了前人詞句，不是很光彩的事情，會被祖師爺打手板子的?！?/br>
“不是這個?！崩畛幧焓秩嗳嗨念^發，將他的腦袋往前一扣，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問君情

有無’，你怎么不當面問個清楚？”

“一開始我以為沒有來著?！标惡奚缘土祟^，“不開竅比開了竅好。不過再之后，也沒有問明白的必要了，我明白了?！?/br>
李硯的另一只手滑進他的衣袖去，陳恨的手攥得緊，李硯便緩緩地松開他的拳頭，扣住了他的手。

陳恨手心溫熱，出了一層薄汗，不自覺輕喚道：“皇爺?！?/br>
李硯看那帛書：“比不上你們文人寫詩做文那樣綺麗，你要是不喜歡，先簽了這個，等回了宮再擬?！?/br>
好像哄小孩子簽下半輩子的賣身契，總之這個得簽。

“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不強要你?！币娝读擞幸粫?，李硯也稍讓了讓，只是該抓著他的手稍加了力氣，預備想個法子叫他按個手印上去。

“沒有，我就是感覺有點不真。我剛才明明睡著了，難不成是我做夢？”陳恨頓了頓，又輕聲道，“在夢里也會簽的?！?/br>
“禮部與閣中都知道了，上邊也有朕的印璽。朕這兒就是官府，不算犯禁?！?/br>
陳恨咕噥：“不算犯禁，算是徇私?！?/br>
“你今日怎么這么喜歡頂嘴？”

“對不起啊，皇爺，我一緊張，我就……”陳恨把滿口的廢話咽回去，“多話?！?/br>
“你怕什么？”

“我……”陳恨道，“還是有幾句話，要先與皇爺說清楚?！?/br>
“你說?！?/br>
“這個頭一件最要緊的就是……”陳恨試圖把話說得委婉一些，“皇爺是皇爺，皇爺有納妃的權力；我是侯爺——從前是吧，侯爺也能納妾?！?/br>
李硯面色一沉：“你想要什么？”

“皇爺玩過消消樂沒有？就是，這兩件事碰在一起，它就消除了?！标惡尥翱苛丝?，把腦袋抵在他的肩上，輕聲道，“侯爺不納妾，皇爺也不納妃?！?/br>
李硯還以為他說的是什么胡話，原來是為這個。揉了揉他的腦袋，點頭應了。

“還有第二件，我不進皇爺的后宮，我志不在此，也不用皇爺昭告天下，天下人不一定都明白這事兒，到時候給人編排，太麻煩了?！?/br>
“嗯?！崩畛幰嗍屈c頭應了，“還有沒有第三？”

“第三就是……”陳恨把腦袋埋在他的肩窩，嘀嘀咕咕說話的毛病又犯了。

李硯聽不清他說的什么：“什么？”

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