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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京城到長興縣有百余里之遙。 沈蔻和鐘氏要去的是她舅舅鐘問梅的新家。 鐘家偏居江南,信奉小富即安,這些年雖也有些在北邊的生意,卻沒挪過住處。后來沈有望出了事,鐘氏怕娘家擔心,也知道遠在千百里外的兄弟們幫不上忙,便瞞著消息。直到二月里,鐘家輾轉從別處得知,鐘問梅便將奉養雙親的事交于長兄,帶妻子北上。 一則為兒子尋個名師指點,將來好考取功名。二則離得近些,方便照應沈蔻母女。 不過京城天子腳下,地貴而水深。 沈有望雖在京城為官,卻甚少留意做生意的事,鐘問梅不知底細,貿然過來經商未必能得償所愿。反倒是長興縣,既有些鐘家的生意在那里,又有他妻子娘家的人情,知根知底的,比京城方便得多。夫妻倆一合計,暫定住在那里,過兩年再拓些出路。 這件事鐘問梅已修書入京。 沈蔻母女倆這回過去,既為散心賞景,好讓沈蔻尋些養家糊口的靈感,也為骨rou團聚,瞧瞧許久未見的血親。 馬車駛過官道,和風細細。 側窗的軟簾被掀起來,風里混雜泥土的清香,兩側楊柳桑陌落入半瞇著的眼縫里,愈發令人昏昏欲睡。沈蔻索性閉上眼,才舒舒服服打個哈欠,忽聽后面一陣蹄聲得得而來,旋即,車夫“吁”的一聲,緩行的馬車猛然頓住。 沈蔻才籠來的睡意被驚散,不由睜開眼坐起身。 旁邊鐘氏起身掀簾,去瞧外面動靜。 她借著掀起的縫隙瞥出去,一眼就瞧見馬車前有個男子策馬而立,身著黑衣,腰懸冷劍。 竟然是楊固! 無緣無故的,他怎會突然攔路? 沈蔻心里犯起了嘀咕。 為免露餡兒,她按捺著詫異,不動聲色地乖坐在車廂,耳朵卻悄悄豎起。旁邊鐘氏見眼前的男子氣度歷練,也沒怠慢,和氣地道:“這位公子,為何忽然攔路?” “在下楊固,見過沈夫人?!?/br> 楊固抱拳行禮,甚是客氣,借著車簾掀起的一角,瞧見里頭有少女拖曳的錦繡裙角,猜得那應是被自家王爺惦記著的沈蔻,便道:“貿然阻攔,實屬失禮。是我家主人有要事與兩位相商,不知兩位能否移駕,去那邊喝杯茶?” 他說著,回首指向官道旁一座旗兒招展的茶樓。 鐘氏愈發狐疑,“你家主人?是哪位?” “皇三子,穆王?!?/br> 這名頭報出來,加之令牌佐證,誰還敢怠慢? 鐘氏只好命車夫掉頭,隨他去茶樓。 沈蔻抱著軟枕坐在母親身后,想起男人冷峻的眉眼,深深吸了口氣。 即使那些荒唐卑微的事早已隨著她的死而封存,即使她已看透這男人陰鷙淡漠、鐵石心腸的本質,有些事情畢竟是深深印刻在記憶里的。 記憶的最初,剛認識江徹的那個柔暖明媚的春天,他錦衣玉冠而來,姿容峻整磊落,如玉山峨峨,似朝霞軒舉。她確實曾傾慕他的龍章鳳姿,欽佩他縱橫沙場、殺伐決斷的手腕,貪戀他鐵石心腸下的片刻溫柔。 那是她的情竇初開,知好色而慕少艾。 可惜最終落得狼狽收場。 沈蔻原本都定了主意遠離是非,安分地過小日子,誰知江徹竟不安分了起來?先是無緣無故地在米酒巷露面,如今又突然追到城外,這般不辭勞苦,莫非……是他想起了什么? 小巷中,江徹問戚家義女的情形陡然浮現。 嚇得沈蔻趕緊合掌,心中默念,菩薩保佑,千萬別讓他想起來! * 茶樓里,江徹倚窗而坐。 窗外官道逶迤,楊柳隨風裊娜。 他其實甚少有閑情這樣坐著。 生于皇家,自幼受盡明槍暗箭,若不想母子倆遭人拿捏,總得掙出立身之本。 這幾年里,他數次領兵出征,平定叛亂,驅逐敵兵,在尸山血海里硬生生搏出戰功。即使在京城,也不像太子和彭王那樣得帝王偏袒,能辦光鮮而籠絡人心的差事。他經手的事多半棘手兇險,在世家高門和封疆大吏之間斡旋。 每一件都是關乎利益生死的爭斗,暗潮洶涌,險象環生,不遜于沙場。 譬如那場震驚朝野的紅丸案,不止扳倒了一位相爺、一座公府,更牽扯無數官員百姓,以至如今他暗查原委,仍覺觸目驚心。 血與火,名與利,處處皆是殺伐。 容不得他有半分懈怠。 此刻偷離宮宴,倒算有了浮生半日閑。 江徹的目光落在徐徐駛來的馬車,看到鐘氏掀簾而出,沈蔻緊隨其后。 暮春天暖,她身上穿得單薄,一襲柔軟玉色襦裙繡了海棠,勾勒得身段裊娜修長。身上紗袖輕薄,半臂短衫覆于微鼓的胸脯,如同殿前海棠含苞的細蕊,在風里有盈盈之姿。 若非那日口出狂言被他撞見,單看著嬌柔模樣,倒是個宜喜宜嗔的美人。 這念頭閃過,腦海里忽然又浮起個畫面。 似是上巳節的時候,他在府中翻看某個重案的卷宗,門外忽有楊固稟報,說戚家祖孫倆前來拜訪。他瞧著母妃的面子,暫時擱下正事,請她們入內。沈蔻進來時笑靨如花,捧著個精致的香袋,雙手托到他的跟前。 說那是她采的香草,可安神辟邪。 彼時春光未老,斜透入窗灑在她的臉上,少女錦衫嬌麗,仙姿萼綠。 那模樣幾乎與此刻重疊。 江徹拿手肘撐在窗檻,揉了揉酸痛的鬢角。 又來了,碎片般的畫面毫無征兆地浮現,還牽得他腦門和心頭隱隱作痛,像是被細刀慢慢劃拉一樣,防不勝防。經了那次疼得暈厥的事,江徹甚至不敢再強行回憶,只能任由記憶隨心所欲地浮現,撕扯腦門。 尤其在看到沈蔻時,每回準得想起點零碎畫面,挨一頓疼。 江徹覺得腦殼更疼了。 第9章 困啊 這糟心得,不睡了! 茶樓里客人很滿,二樓的雅間倒還算清靜。 沈蔻跟著楊固和鐘氏走到位于盡頭的那間,進門時未敢擅自抬眸,只在楊固提醒后才行禮道:“民女沈蔻,拜見穆王爺?!?/br> “免禮,坐吧?!?/br> 熟悉的冷清聲音,隨風拂入耳中。 沈蔻才不想坐,只斂袖站著,如同所有沒見過世面的少女那樣,半眼都沒朝他多看。 旁邊鐘氏畢竟曾為官婦,又經歷了夫君獲罪、變賣家產、支撐生計的種種磨礪,性子愈發柔韌。此刻站在江徹跟前,她心中一邊猜測緣故,一邊又覺自家行得端坐得正,無需顧慮太多,便恭恭敬敬地施禮道:“不知王爺召見民婦,是有何吩咐?” “前任萬安縣令沈有望是你何人?” “稟王爺,那是外子?!?/br> 江徹“唔”了聲,啜茶潤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