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58
之前看戲那會兒熱烈得多,好像壓軸大軸都不必上了,座兒們已經相當過癮,相當酣足。撿場的滿滿托了一大盤子彩紙包裹的銀元鈔票,想來是底下把看大軸戲的彩頭都扔上來了。商細蕊拉完了這一段,趁座兒們起哄之前,搶先一步給座兒們深深地鞠了一個躬,道:“我接著再伺候爺兒們一個壓軸。今晚的大軸是,這出的嗩吶是一絕,也就用不著我了?!?/br>底下馬上就有人接茬兒,扯嗓子喊道:“商郎!您今晚可得好好伺候爺兒們??!咱爺兒們等著您!”這一聲喊出來,引發一片嬉笑和口哨,其實都是幾年下來聽戲聽老了的票友,并非有意輕薄,而是出于逗小孩兒的心,不肯放過他,要勾搭他多說兩句話,要看他臉紅耳赤。而商郎之憨,與商郎之癡是同樣著名的。商細蕊入北平之前,人未到,癡名先到;商細蕊入北平之后,座兒們聽聽戲看看人,漸漸覺出了商細蕊的憨,從而不由自主地,對他生出一種大人疼孩子的心態,有機會就撩一句薅一把,不大尊重他,但是很維護他很疼愛他。商細蕊果然被攪和得心煩意亂,無言以答,額頭汗珠大如豆,滲過了眉毛就要落到眼里去,撩起腿上墊琴的毛巾抹了一把腦門子的汗,抹得滿頭白乎乎的松香粉。于是底下又發出一片笑聲,商細蕊不知道他們又在笑什么,窘得漲紅了臉,直接示意開戲。底下喊的那一句流氓話程鳳臺坐在后臺也聽見了,然后就聽一陣笑過一陣,不由得也跟著笑了。彩頭分揀去了大洋鈔票,把首飾珠寶蓋了一塊紅綢布,端到茶幾上等商細蕊挑選頭一茬。商細蕊不在這里,幾個戲子不好先下手,新來的小戲子們眼睛一眼一眼地朝托盤瞄。程鳳臺不把自己當外人,放下報紙,一把就將紅綢揭開了,一件一件擺弄看寶貝。他在琉璃廠入股了一爿古玩店,暗中替曹司令出手一些“疙瘩”——曹司令在西北,就是靠著“刨疙瘩”——挖墳掘墓起的家。當年刨出一個皇后墓,一直到今天,墓中的殉葬品也沒有賣光。程鳳臺長久以來過目多了,自覺得有一份眼力,在珠寶中挑挑揀揀,企圖撿漏一樣古董,但是也沒有古董,光是金銀寶石,那是沒有什么可稀罕的。楊寶梨蹲在茶幾旁邊,瞄兩眼珠寶,便笑容可掬地望著程鳳臺:“二爺,二爺眼界真高!咱們見都沒見過這金山銀山的,二爺看都不帶細看!”程鳳臺耷拉著眼皮掠他一眼,笑了笑,隨手從里面抓了個嵌寶戒丟給他。楊寶梨顯然是動心了,攥在手里仿佛很燙手似的,不知往哪里揣起來是好。周香蕓走過來輕輕踢他屁股一腳,對他皺眉瞪眼地搖搖頭,楊寶梨這才驚覺戒指咬了手,把戒指拋進托盤里一邊站起來退了一步,笑道:“謝二爺打賞,小的可不敢要!班主還沒看過呢!”戲班中的師兄姐都不禁在心里暗笑了一下。楊寶梨是新來的,而且也沒熬到這個地位,師兄師姐們暗中勾結賬房,不知坑掉了商細蕊多少座實打實的金山銀山,這么點小玩意兒,是絕對不會放在眼里的,都在那笑話楊寶梨小孩兒家,眼皮子太淺了。程鳳臺也沒有說什么,在他這里,一只戒指連個玩意兒都稱不上。最底下有一只手帕包著的鉆戒,松垮垮地打了一個結,戒指亮晶晶的,成色還行,程鳳臺對著燈光看了看。包著戒指的手帕特別有意思,上面繡了兩只彩蝶,兩行楷書小字: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細聞聞,還有點香噴噴。門外盛子云一探頭,看見程鳳臺在這里,正猶豫要不要把腦袋縮回去打道回府。程鳳臺坐在那里已經看見他了,朝他一招手:“來?!笔⒆釉谱叩剿?,他一面把手帕抖給他看,一面把戒指套在小指上:“來看看,這是不是情詩?”要是繡的莎士比亞,程鳳臺倒能明白,看古詩詞,就有點似是而非了。盛子云掃了一眼,他票商細蕊這兩年,可見得太多向商細蕊示愛的姑娘了,這個繡工和路數,不用看也就知道是情詩無疑。剛要解釋這詩的出處,手帕被程鳳臺抽回去掖進口袋里,門外商細蕊走進來了。商細蕊大汗淋漓地一路走一路甩頭發,活像條落水狗似的,汗珠子濺了人一臉,熱得氣勢洶洶的。小來給遞上一條毛巾,他混頭混臉那么一抹,簡直是個苦勞力的做派,真不像個唱旦的;又遞上一壺涼茶,商細蕊嘬著涼茶一屁股坐到程鳳臺身邊,看也沒朝那些珠寶看一眼,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又抹了把汗,悶聲垂著頭坐著。大家都看出來了,班主這是熱蔫了,誰都不敢出聲大氣兒,怕撞著邪火。程鳳臺也沒覺得這天就熱到這個地步了,怎么商細蕊就那么難熬。本來想和他打趣打趣,見他煩熱成這樣,拍了他兩下背,抹一把他后脖頸的汗,沒有說話。盛子云還很沒眼色地與他搭茬:“細蕊,今天還拉琴?你都好多天沒唱戲了,往下排什么戲呢?”商細蕊理都沒理他,很不耐煩地撥弄一下面前那盤珠寶,還是沒興致,往外一推,就站起來走了。沅蘭沖他背影喊了一句:“班主,咱們拿了??!”商細蕊也沒答聲。盛子云想要跟過去說話,被程鳳臺攔著了:“商老板去找顧經理說事呢,你跟著干嘛?我去看看?!?/br>程鳳臺隨口一搪塞,想不到商細蕊還真的就在顧經理辦公室。后臺沒電話,商細蕊在經理辦公室打電話。顧經理也察覺到商細蕊今天神色不善,乖乖地回避出去,留下他一個人與電話暢所欲言。商細蕊先給琴言社掛了一通電話,他倚在寫字臺旁邊站著,剛才拉琴坐久了,腿都麻了。程鳳臺跟過去坐在寫字臺上,面對面溫柔地笑看著商細蕊,商細蕊眼睛也定定地看著他,但是心思明顯不在他身上。一會兒電話接通了,商細蕊找鈕白文,鈕白文也正在督戲。商細蕊要找一個人,辦一件事,就非得立刻達到不可,又把電話掛到戲院去,幾經周折,他等得又快發脾氣了。程鳳臺挑起他的下巴,一顆一顆給他解開長衫的扣子,解到露出他的鎖骨。商細蕊覺著涼快了,程鳳臺覺著好看了,電話也接通了。“鈕爺,是我啊?!鄙碳毴飳χ馊?,口吻態度是異常的和氣友善,有那德藝雙馨的模樣:“是,還是那事,我這挺急的,不能每次都是我替吧。您還是再費費心?!?/br>程鳳臺聽他裝犢子裝得那么乖,心里就犯癢癢,俯身上去含住商細蕊的一節鎖骨慢慢吮,商細蕊搗了他一拳,喉嚨里無聲地一嘆。電話那邊鑼鼓錚錚,鈕白文嗓門特別大,說什么聽不清。商細蕊也拔高了一點嗓門,道:“是,那幾個見了,是湊合,可是和黎伯也差太遠了……老邱是好,可是老邱不是傍上角兒了嗎?不能總在水云樓待著??!北平現在的胡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