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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安聽出了聲音里透出的絲絲惶恐正纏繞上人心。“陛下對公子做了什么?”當皇帝把齊湉抱到床上的時候,一直跟在身后的小準子突然發問。這個向來膽小唯諾、甚至不敢正視天子的太監,此刻正用悲憤的眼睛盯著皇帝,鼻翼扇動著,像是強忍又抑制不住的爆發:“公子下午明明好好的,為何突然會發作成這樣!”小準子聲音哽咽,又接著道:“公子認不出我……公子不知道奉寧是誰!”“陛下對公子做了什么!為什么會認不出我!”小準子的聲聲質問,猶如一把重錘砸在皇帝的心頭,人被內侍拖走了,聲音也已經消失了,心口仍然是突突地痛著。半夜奉召入宮,宗薄明衣冠不整,幾乎是被內侍拖著進宮。宗太醫匆匆趕路,心口一直提著,不祥的預感騰起,別又是那人出事了。齊湉昏迷了一會就醒了,一醒過來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然后迅速地從床上爬起,又躲在屋內西側的角落里。手抱膝蓋,頭埋在膝蓋里。皇帝站在屋邊,怔怔地看著他,不敢再靠他太近。宗薄明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古怪的場景。皇帝面色難看,一言不發,只點頭示意宗薄明進去診斷。宗薄明一靠近些,齊湉嘴里就發出細碎的抖動聲音。宗薄明回頭問:“那個小奴才呢?”立在一側的奉安只答道:“那個奴才也近不了身?!?/br>宗薄明一驚,正要開口。齊湉的喉嚨忽然滾動了幾下,喉結上下滑動,一陣干嘔之后,就哇的一聲吐出來。皇帝快走幾步,又忽然滯住,對身邊的內侍吩咐:“按住他,讓宗薄明把脈?!?/br>“不可!”宗薄明雙手制止準備上前的內侍。低頭觀察了一下,肅容對皇帝說:“陛下,齊湉方才吐的是膽汁,臣不用把脈也可判斷是驚魘所致,他已經嚇破了膽,如果再讓內侍突然靠近制服他,只怕他……”皇帝的瞳仁猛地一縮,雙目幽深,他明白宗薄明的話是什么意思。天外已經開始發亮,一點點的光透入屋子,依然昏昧不明。皇帝開口:“非得用那個法子嗎?”宗薄明微微一怔,旋即點頭,道:“齊湉如今已經膽破,一旦繼續受驚,必定膽裂,膽裂傷肝,一旦肝……”“住口!”皇帝的目光始終投在角落里的身影上,道:“照你說的去做?!?/br>宗薄明得了皇令,依然躊躇不退。“還有何事?”皇帝的聲音里帶著說不出的疲憊。“為防公子途中昏厥,需要太醫院里千年老參來吊著續氣?!弊诒∶餮a充道:“老參亦可護心,對公子以后的身體也有好處?!?/br>千年老參屬極珍貴稀有的藥材,太醫院舉全國之力也不過是得兩株,是備著給天子一時之需的。“帶著朕的口諭,要什么就去太醫院取,不必請示?!?/br>☆、第18章古醫陶宗儀著中,卷二十九云:“骨咄犀,蛇角也,其性至毒,而能解毒,蓋以毒攻毒也?!?/br>心魘之人,乃心中郁結而成心障,在外界的刺激下蒙蔽心智被魘。心病心藥,解鈴系鈴,唯有再次的大悲大怒,方可沖破心障,解除心魘。宗薄明醫法詭異,素來有“鬼圣手”之稱,治心魘運用的也是此法。依舊還是寢殿外的荷花池,依舊還是趙石,依舊是內務府的教習公公萬水。從被綁在木架上開始,齊湉就一直在認錯,誰也不知道他在為什么認錯。周圍肅靜一片,只有他的求饒聲時高時低,在空闊的寢殿外響起,傳遞著他的恐懼和倉惶。皇帝心中不忍,上前柔聲安慰:“別怕,只是為了給你治病,不是處罰?!?/br>一聽到皇帝的話,齊湉掙扎得更厲害,幾個內侍費了些力氣才把齊湉在木架上綁好,木架子仍在咯吱咯吱作響。宗薄明躊躇了一下,不得不出面道:“陛下恕罪,齊湉這么早就失了力氣,等會就更難……”皇帝呆呆地看著齊湉,悵然若失地回身坐回大交椅上。當一切準備就緒時,宗薄明躬身向皇帝請示。皇帝抿唇沉默良久,發問:“宗薄明,你可有十全把握?”宗薄明身體一顫,伏在地上,道:“臣下曾經對二十五個人試用此法,治愈了二十四人……”“那一個呢?”“在治愈的過程中斃命?!?/br>皇帝凌然的目光如同箭一般射向宗薄明,厲聲道:“那你還膽敢采用此法!”宗薄明磕頭不止,道:“那人是因身體孱弱,一口氣提不上來才斃命,齊湉有老參續氣,不會出現此類情況,況且齊湉驚魘已經加劇,也是遲早……”接下來的意思不言而喻,不說完,只是宗薄明不想太刺激皇帝陛下。“此舉成功,朕定給你加官進爵?!被实畚赵邝梓胍晤^的手青脈畢現,有某種頻臨崩潰的情緒在眼中翻涌滾動,道:“如若失敗,朕要滅了你十族!”“那就請陛下將這場刑罰的主動權交由臣下?!?/br>“好!”那一場水刑,與其說是齊湉的噩夢,不如說是皇帝的噩夢。齊湉的掙扎,哭喊,求饒,如同一把刀子,一筆一劃的鐫刻在皇帝的心頭,即使后來血跡沖刷干凈,印記卻抹不掉擦不去,在以后很長的歲月里都伴隨著皇帝入夢。不記得齊湉是第幾次被從水中撈起,只記得他的聲音機械地如同被剝走了魂魄,只一味麻木地認錯。而宗薄明的聲音又仿佛來自地獄,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一次又一次地問,你錯在哪里,錯在哪里!認錯聲,如同尖細的獸牙,一點一點吞噬皇帝的心。質問聲,如同鋒利的爪子,一下一下撕碎皇帝的身體。一霎間的錯覺,皇帝覺得自己和齊湉都掌控在了宗薄明的手中。直到齊湉沙啞的聲音凄厲地如同寒鴉,一圈又一圈的盤繞,道:“我不該帶黃黃來將軍府!我不該帶meimei去池邊!娘,我錯了!我錯了!是我不該!都是我的錯!”那撕心裂肺地喊聲,那撕開靈魂深處的痛苦,令在座所有的人都心中顫栗,不忍相顧。宗薄明擦一把額頭的冷汗,顫微微地回身面對皇帝道:“陛下,已經好了?!?/br>在宗薄明回身的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皇帝眼中的殺意,毫無遮掩,幾乎要將他吞沒,良久,坐在高位上的人聲音響起,道:“給朕滾出宮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