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9
狂妄的文字游戲。工廠的自動推拉門慢慢關上,門口站著的河南保安努力裝出專心致志的樣子,在虛空中揮舞手臂。他在指揮什么?不知道。太多的時候人們不得不假裝工作。陳獻云回頭看去,低矮晦暗又蕪雜放肆的城郊風景遠漸漸遠了,連灌木都被分割在另一個世界。工廠內部一片儼然,灰白,他拿出工卡,隨著人潮一道門一道門地刷過去,嘀——嘀——,綠燈亮起來,電子門打開,有時也會出現嘟-嘟-的聲音,一切金屬制品都不被允許攜帶入廠,包括手機和皮帶扣。一個粗心大意的學生工手足無措地站著,檢查人員的口水飛出來,噴在他臉上。陳獻云什么都沒說。更衣室也是寂靜的,男人們脫下衣服又穿上,沒有人對同事赤裸的身體發表言論,無論打趣還說歧視。呼吸著這樣枯索的空氣,陳獻云甚至忘記了羞澀。換好工作服的人們看起來都一個樣子,麻木的臉們站好了,蒼白的臉們也站好了,睡眠不足的臉們?OK,也站好了。線長走過來,那是一個焦黃色面孔的小個子,“過得怎么樣!”他問道,但人人心里清楚,那并不是一個問句。“好!非常好!非常非常好!”陳獻云和其余一百多張臉一起這樣答道。然后流水線轉動起來了,陳獻云要做的不多,拿下零件,掃描,切割,放回去。精確到秒。八點、九點、十點。十二點。食堂。刷飯卡。嘀——飯是一葷一素,素的是蘿卜,葷的是雞蛋。幾個學生工抱怨著,吃不飽啊。巡視人員走過來,“再說,再說找你們校長?!?/br>一個染了黃頭發的學生對巡視人員的背影做了個鬼臉。他坐在陳獻云旁邊,“嗨哥們兒,也是被你們校長cao他媽騙來的?”陳獻云想起他們那個戴著眼鏡,三七分頭發的院士校長,儒雅,精英,官僚,保守。給社會學系一直撥錢。他點點頭,“可不是呢,媽的?!?/br>黃頭發說:“交個朋友,我,李欣?!?/br>“陳獻云?!?/br>交流的欲望只有這么多,像水瓶里最后的一點水,倒出來,沒了。下午的工作和上午沒有任何區別,一點、兩點、三點。晚上八點,收工了。陳獻云發現自己什么都聽不清,刀片切割金屬的聲音仍然回蕩在他的耳蝸。配發的海綿耳塞沒什么用處,何況天氣太熱,誰都戴不住。線長突然出現,要求所有人起立,他短粗的手指指著陳獻云的臉,“你!看什么看,說得就是你!干活兒這么慢,你錯過了幾件?時間是什么?是金錢!你是在浪費老板的錢!看看墻上寫的什么,現在就給我做檢討!”陳獻云心里念叨著,這是在田野,田野。他說:“對不起,我浪費了所有人的時間,我浪費了老板的金錢。我錯了?!?/br>線長又抬起手,陳獻云看見他手指上的金戒指,像香腸末段黃色的鐵箍,“你沒吃飽???大聲,讓全車間人都聽見。你以為自己是誰???老板發你工資是讓你偷懶的嗎!”陳獻云于是努力抬高了嗓門:“對不起,我浪費了老板的錢?!?/br>他很奇怪自己竟然沒有哭,他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有些好笑。陳獻云想起了那個老男人,就在前一個月,那個叫于鳳岐的公司老板還陪他一起看了許久的電視連續劇,看劇時他們什么都不做,只是盯著屏幕說蠢話。于鳳岐會因此損失金錢嗎?他在心里告誡自己,不能再去想他了。晚飯仍是蘿卜,或許是中午剩下的,炒蛋有些冷了,食用油在喉管和胃里膩著,和他心里淤積的陳傷與塊壘融在一起,陳獻云陣陣地感覺窒息。他甚至沒吃完就回到了宿舍。刷卡,嘀——宿舍是八人間,骯臟,混亂,地面都是黑色的污漬。一半人去上夜班,一半人在床上躺著。16歲的李欣是唯一還有精力的人,正拿著手機開黑。百忙之中他友情贈送過來一個眼神,看陳獻云臉色不對,李欣對著空氣喊得一波三折,“嘿,新來的哥們兒你怎么了?”“吃了飯胃口不舒服?!?/br>“正常,媽逼,比學校還難吃,啥玩意兒哦。我桌上有面包,拿去吧,不用謝,剛來都這樣?!?/br>陳獻云吃了兩口,防腐劑和糖精都稍顯過量的碳水化合物反而讓他好受些許,他收拾了東西去淋浴間,再次刷卡,嘀——水卡里的錢飛快地下降著。他看見地上爬過一只蟑螂,想叫,又沒有力氣。洗完澡出來,他看阮星詒發了一條微信,“不能互串宿舍,已死,勿念?!?/br>陳獻云收起手機,勉勵打起精神,“李欣,開黑呢?帶帶我?!?/br>他們打了兩盤,陳獻云剛開了頭,隱隱晦晦地才問了李欣一些之前的事故,巡查就來了。不許玩手機,不許開燈。該就寢了。這自然不是為了工人的健康。再不睡會影響明天的效率。第二天,刷卡,嘀——。十秒——十秒——,生命被切地瑣碎。十二個小時是多少個十秒?沒有盡頭。歡迎來到加急訂單時間。他沒有再去想于鳳岐。在工廠里,管理層才有資格去琢磨性。遑論愛情。yinjing、yindao、rufang和肛門,不能用來參與物質生產的器官被流水線排斥。噪音、粉塵、有毒的化學氣體在揮發。人忘記了怎么勃起。“ici色chetaqueuet’asplusquetesrêves.”上個月,躺在京郊別墅那張柔軟的床上的陳獻云,如何理解這句話呢?!霸趶S里你雞吧都干了,就剩下夢?!?/br>他不理解。阮星詒說她的車間墻上寫的標語還挺他媽文藝,“我們在這里構筑夢想和希望”。陳獻云說他連夢里都是切割金屬的聲音。第三周的時候,阮星詒叫他出去,模具部門有人切到了手,聽說半個手掌都斷了。工廠周圍的醫院有一點和普通醫院不同,這里有整整一層叫“手外科”的地方。阮星詒說,整個珠三角,一年有四萬根手指脫離工人的手掌,有些能接回去,有些就只能落在地上。他們和受傷的工友互相留了聯系方式,工友說,那個機器本該讓專業人員來修,線長為了節約時間,就叫他自己搞,出了事,卻說是他自己的責任,不認就不給交醫藥費?!笆裁礀|西,回來我就捅到上面課長那里,大家都不要想好過?!?/br>陳獻云卻想,任務就是從課長,甚至更上面一層一層傳下來的,哪有什么仁慈的沙皇,邪惡的地主。回去的路上,阮星詒狠狠地抽煙,“真是太趕了,怎么回事,趕著投胎啊,一天干12小時都不夠,DL今年搞毛線?他們今年事故出得這么多,就是因為太趕了。我一周聽到的事故就夠寫份長篇報告,媽的,出事故都出花了?!?/br>陳獻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