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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自無人再質疑父親忠心?!彼「赣H的手,懇切道,“若北朝一統,父親也不必再終日在沙場搏命,可以在家中頤養天年?!?/br>“休歇不得的?!标栃诺偷蛧@道,“吞并了北齊又如何?北有突厥,南有南陳,若是這天下一統,或許真可休戈,我年少時也曾有這樣的夢,那時驕狂,不知天下紛亂百年自有緣由,衣冠南渡后,如劉寄奴、魏孝文者皆未成此大業,又如何是我一人能扭轉的?”是,若是一統天下,如何還分北人同南人,齊人和周人?而父親也不必因他對昔日同胞下殺手終日抑郁。他靜了靜,又道:“可若北朝一統,父親也不必在沙場上對齊人揮刀,于父親一人,也可謂再無殺伐之禍?!?/br>陽信并未出聲,可他知道他已然心動。然而真正使他下定決心,還是宇文獨再來時。他這番來是請罪的:“本公以為,伐齊唯派將軍,雖將軍還未領命,朝野上下卻多以為此,可恨高鈞殘忍昏庸,以為將軍已然領命,竟命人誅滅將軍在齊地的三族!”,他侍立一旁,看見父親頃刻之間臉色大變急忙上前,而在他抱住陽信時,胸前即被鮮血浸透。電光火石間,他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看向宇文獨的眼神完全無法抑制住恨意,只是宇文獨此時亦為陽信的樣子驚住,一時沒有留意到他。陽信次日才醒來,聞訊趕來的的宇文獨似乎也略有悔意,言將軍若抱病,伐齊之事不必親領,而陽信搖頭,言語間恨意入骨:“高鈞逼死吾妻,冤殺吾族,我為夫為子,不可再相辭了?!?/br>宇文獨面有驚色,須臾長嘆道:“不知將軍攜子來周,竟是這等緣故,高鈞何故要逼殺自己親生meimei???”“此乃我家事,不必告訴太師?!标栃挪挥嘌?,“太師請回吧?!?/br>當室中只余他們父子二人后,陽淵幾番躊躇,卻仍不敢問話,陽信看著他,眼神中忽然有了絲疲倦蒼老之色。他撫摸著陽淵的眉眼,而后又到鼻梁下頜,闔上雙目,低低道:“阿淵,你越來越不像你阿娘了?!?/br>那是陽信第一次主動在他面前提起母親,他心中本有千萬樁問題想追問,見父親如此卻只得按捺。陽信病愈后便領了虎符籌備出征,他協同父親處理軍務,少有閑暇,偶然才有時間同宇文羿見面。他對他很是擔心,反而要陽淵寬慰他。“我幾月后就回來?!彼f,“若是來得及,還可同你喝一次重陽酒?!?/br>“我知道你幾月后就回來?!庇钗聂噜?,“可阿淵,我總覺得你這一去,回來世事便全然不同了?!?/br>一語成讖。幾月后,他同宇文羿都經逢大變,以至于現在看來不乏暗箭風波的日子,竟是人生中難得寧和的少年時光。北周舉國之力進軍,而北齊吏治混亂,邊防軍需多有克扣,在驕兵悍卒勢下幾乎是望風而降。周軍連戰連克,前鋒行至雁門關,卻久攻不下。“雁門守將為何人?”帳中,父親問。“高鈞第四子,高行?!避娎舸鸬?,“封的是廣寧王?!?/br>仿若某種對宿命的預感,那個名字在他腦海中盤旋不去。帳中部將卻笑了起來:“難怪攻不下這里,高鈞再昏庸,也不會克扣兒子的軍餉?!?/br>“應當也不是軍餉的緣故?!避娎舻?,“這廣寧王生母卑微,并不得寵,否則也不會給封到廣寧這樣的地方。不過傳言他容貌秀美至極,竟像個婦人一般,以至于打仗時都戴面具的?!?/br>“聽著倒是個有趣的人?!彼p笑,看向父親時卻見他似有所思,屏退眾將后,他問道,“父親可識得此人?”“留意過音訊。廣寧位于齊地北部,常為突厥人侵襲,廣寧王到后,突厥卻鮮少來犯,應當是真有些本領的?!?/br>“那就更有趣了?!彼Φ?,“不知來日在戰場上可否碰到?!?/br>他心里確實對高行有些興趣,甚至有些期待,而很快他就見到了他:他率兵攻城,肩上卻中了箭,疼痛難抑正欲避走,齊軍卻攔住他退路,幸后方尚有周軍,他且戰且退,想借機突圍,胯下馬匹卻被人削去一掌,嘶鳴之下滾落在地,他連忙爬起來同齊兵近身拼殺,想搶過一匹馬。此時齊軍卻驟然士氣大振,他回眸一望,卻見是一少年將軍沖入陣中。那少年將軍長發披散,以一青銅面具遮住面容,長槍甲胄頃刻濺滿鮮血。他正沖向他,而戰場上竟無人能攔住他片刻。一片尸山血海中,那個鬼面人赤紅的甲胄耀眼勝過落霞,他槍尖逼近,而他根本無從躲避。生死一線的瞬間,心脈間的震動幾乎要扼住他呼吸,那卻并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一種從未出現過的悸動------這一刻,他分明還沒有望見高行的面容,同鬼面后的黑眸四目相對時,卻有似曾相識、而魂靈俱寂之感。很多年之后高珩問他,在那一刻的絕境中為何反而沒有了恐懼,他玩弄著高珩的頭發,想了想,低低喟嘆道:“心有靈犀,亦或是一見傾心?!?/br>“你看清我的樣子了嗎?”高珩嗤笑。“便是戴著面具,也并非不迷人啊?!彼ь^親吻了他秀麗的眉眼,眷戀道,“你這樣的人,一見便是要誤終生的?!?/br>槍尖挑起他身上重甲,將他一把拽到馬上,而后耳邊風聲不絕,后腦被重擊,竟是昏了過去。再醒來時情況卻還不錯:所在的房舍陳設算得上華麗,身上傷勢無處不疼,肩膀的麻痹之感更重,卻明顯察覺得到被精心處理過。他勉強起身,看到床邊坐著一個人,白衣勝雪、辮發披肩,他猜出他應當是高行,心中提起戒心,可昏迷后的眩暈重影退去,他看清他面容,卻是在那一瞬間忘卻了該有的提防:那是一張秀美絕倫、精致昳麗宛若女子的臉,不言不語時如同玉人一般。便是這樣一個人,戴上面具后在戰場竟所向披靡,他心中對高行更多了忌憚與敬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勉力起身道:“謝廣寧王照顧了。只是不知現下戰事如何,家父如何?”“同陽將軍寫過信,告知他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只是若是城里彈盡糧絕,怕是就照顧不了多好了?!备咝姓f,聲音如金石冷玉,好看的眉頭微微擰著,“我是你表兄,本就該照顧你一些。再有,你肩上的箭傷是我下的手,若照顧不周,怕是往后于你有虞?!?/br>“表哥在箭上抹了毒?”他略略放心了些,旋即意識到高行知道他身世,并且愿意承認這層親緣,再問話時便刻意試圖拉進他們的關系,而高行頷首默認,漆黑眼眸如深潭幽靜,“勝之不武?!?/br>陽淵在心里計算了從城樓到他那時所在之處的距離,在心里驚嘆了高行箭術:“表哥莫妄自菲薄,自三軍之中取敵將,已是可傳唱之行,可惜未能取我性命?!?/br>“父皇詔令不降罪于你,我又怎敢傷你?”高行道,眼睫低低垂下,分明他神色其實未泄半分,他的心念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