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身上拼命發著抖。

云瑯墊著他，大半個身子在冰水里浸了半宿，凍得僵了，其實不覺得疼。

不止不疼，心神都奇異地混沌昏沉，反倒格外舒服。

連被小皇孫連拉帶拽、死命咬著牙背到背上，都只想著就這么倒頭大睡過去。

蕭朔偏不準他睡，背著他，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走，絆摔了就再爬起來。

一路走一路摔，云瑯趴在他背上，聽著都跟著磕得慌。

那時候云瑯還沒跟上過戰場，可也常去軍營廝混，不少聽人說，到了這時候人就多半要沒命了。

背著個死人走夜路，正合官鬼化死地，爻不上卦，背運受克。

不利財運仕途，不利后世子孫。

云瑯怎么想怎么虧，扯著蕭朔的頭發，一下一下拽：“欸?！?/br>
蕭朔悶聲不吭，小心翼翼把他背得更穩，咬著牙走。

云瑯接著拽他：“蕭朔?！?/br>
蕭朔發著抖，低聲：“別說話了?！?/br>
“再說一句?！痹片橌w貼地不煩他，小聲打商量，“把我放下吧?！?/br>
蕭朔停下腳步。

他趴在蕭朔背上，看不清楚小皇孫神情，只聽見急促到幾乎凄厲的粗重喘息。

“你放下我，一個人出去，走得也快些?！痹片樅寐暫脷夂逅?，“找著人了，回來救我也一樣啊?！?/br>
蕭朔啞聲：“我一個人？”

“放心?！痹片槺ＷC，“我就在這兒等你，哪兒都不去……”

他氣力不足，越說聲音越低。蕭朔不敢再不看他，回了身，把云瑯屏息小心放在樹下。

蕭朔跪下來，扶他靠穩樹干：“哪兒都不去？”

云瑯心說扯淡，戎狄狼崽子滿山搜人，小爺等快死透了就一頭滾溝里，喂魚也不叫他們抓著。

這種話定然不能和分毫不懂兵家戰事的小皇孫說，云瑯倚著樹，半靠在蕭朔手臂上，信誓旦旦點頭：“嗯?！?/br>
蕭朔跪在他面前，胸口起伏，喘著粗氣。

月光底下，小皇孫一路走一路摔，跌得灰頭土臉到處擦傷，比他還狼狽出了不少。

云瑯沒忍住，抬了幾次手，終于替他把夾在凌亂發間的碎葉片摘了下來。

……

不及回神，手腕猛地一疼。

蕭朔死死攥著他的手腕。

只會讀書拿筆的手，迸出的力氣幾乎能將他的腕骨生生捏碎。

云瑯自覺本來就快碎了，不消小皇孫幫忙：“別別別捏——”

“云瑯?！笔捤讽壮嗉t，盯著他，一字一頓，“我還活著?！?/br>
“……”云瑯點頭：“是，我看得出來……”

蕭朔將外袍撕成布條，用力打成死結，繞過他，同自己綁在一處。

“我活著?！?/br>
蕭朔咬牙發狠，把人牢牢捆在背上：“你就永遠都別想著，我會把你扔下?！?/br>
……

云瑯收回心神，輕嘆口氣。

蕭小王爺長大了。

已經不只是攥著人手腕放狠話，知道把人扒了衣服、鎖起手腳捆在榻上了。

或許當年拿布條綁他，就是個暗示。

遲早有一天，會到這個地步的。

改不成，逃不脫。

今日這么對他，來日小王爺真的長大成人、同人成了家。入洞房的時候，只怕也會這么對房中人。

云瑯身負王妃遺愿，看著蕭朔，欲言又止，斟酌著是不是該在房中術上規勸諫言琰王一二。

“沒話要說，就回去躺下歇著！”

蕭朔被他看得愈發煩躁，沉聲：“誰知道那個太醫靠不靠得??！你——”

“靠得住?！痹片樁枷胩媪禾t跳起來打他，“我好很多了?！?/br>
蕭朔蹙緊眉，將信將疑盯著他。

“真的，不騙你?！痹片樝肓讼?，伸手讓他把脈，“你摸摸？”

蕭朔垂眸看著，眼底陰晴不定，立了半晌，冷聲：“袖口掀起來?！?/br>
云瑯斷然搖頭：“不?！?/br>
“……”蕭朔一陣惱火：“我不會真扒你的衣服！你整日里究竟都想些什么？這些年——”

云瑯這些年飽讀話本，對蕭朔這個套路十分熟悉，被他戳破，有點不好意思：“咳?！?/br>
蕭朔卻不再說，壓著怒意站了一陣，讓老主簿叫了人。

云瑯不知他要做什么，跟著茫然抬頭。

“暖轎過一刻便來?！?/br>
蕭朔背對著他，淡聲道：“你不信我，在我身邊不自在，便回小院去住?！?/br>
“……”云瑯想了想刀疤口中燒得斷壁殘垣的院子：“天當被，地當床嗎？”

云瑯又不是第一回睡在蕭朔書房，都叫人把東西搬過去了。這會兒忽然被轟走，怎么都頗落面子，不大情愿：“都燒沒了，我不睡?！?/br>
“王府有一排空院?！笔捤凡粸樗鶆?，“布置都是一樣的?！?/br>
云瑯：“……”

“原本預計是拿來叫你拆的?！?/br>
蕭朔道：“未雨綢繆，正好用上?！?/br>
云瑯磨牙，心說綢你大爺的繆：“我東西都搬來了，要回小院，那些東西也得叫人給我重新搬過去?！?/br>
蕭朔：“好?！?/br>
云瑯得寸進尺：“你房里那個珍寶架，我看上了，一并給我搬走?！?/br>
蕭朔抬眸看他一眼，神色不明。

“這也不舍得？”云瑯存心找茬，“偌大個王府，缺一個珍寶架——”

蕭朔：“釘在墻上的?！?/br>
云瑯：“……”

蕭朔看他半晌，笑了一聲，淡聲吩咐：“給小侯爺掰下來?！?/br>
“……”云瑯干咳：“不必?！?/br>
“偌大個王府，不缺一個珍寶架?！?/br>
蕭朔從容道：“還要什么？”

云瑯張了下嘴，看著蕭朔孑然一身立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心里忽然有點軟了。

當年端王叔歿在獄中，云瑯自此沒了資格再多想任何事，奔走搏命，都是為了端王遺愿。

交出禁軍虎符，換回來了端王府闔府安穩。

回北疆重整朔方軍，打回來了被戎狄吞下的七座城池。

留下證據、暗中安排，設法戳破當年舊事，逼先帝重查端王舊案。

……每一樁每一件，都顧不上、也容不得考慮蕭朔半分。

就連當初，端王征戰北疆，隨軍帶的也是他。

蕭朔一個人，守著偌大個王府。

云瑯忽然生出些良知，不太好意思再賭氣，看了蕭朔半晌，伸手碰碰他：“欸?！?/br>
蕭朔抬眸。

“那個……”云瑯咳了一聲，“點心?！?/br>
云瑯：“還我吧，我再給你一塊?！?/br>
蕭朔蹙了下眉：“你從我府上，拿了塊點心給我?！?/br>
云瑯心道不止，不很好意思說，含混應了：“唔?！?/br>
蕭朔早熟透了云瑯脾性，依然不曾想到他能理直氣壯到這一步，費解地看著他：“現在還要我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