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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個轉身的是管家。然后是煮飯婆婆;兩個沈家小姐;……阿峻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曾經住在一起的人,一個接一個從他身上移開目光,背過身去,走到聞時面前,然后慢慢消失,再不回頭。就連生養他的親媽,都沒有對他說一句話,只是紅著眼睛長久地看著他,然后深深嘆了口氣,也離開了。他沒有想到留得最久的居然是李先生。李先生似乎有話想對他說,猶豫許久只是搖了搖頭。他摟著那個黃銅匣子,跟之前的那些人一樣轉過身,背對著阿峻走到聞時面前。他身上的鎖鏈當啷一下滾落在地,黑霧一點點被聞時收攏走。他的長衫終于干燥起來,是很溫和的天青色,身上的青苔腐斑慢慢消退,露出了斯文消瘦的本貌。他終于又能說話了。阿峻本以為他會跟其他人一樣,一言不發地消失于這個塵世間,沒想到他居然回了頭。李先生遠遠朝阿峻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的最后,他問了阿峻一句話:“你知道曼升小少爺為什么學你寫字么?”阿峻皺著眉,不明白他的目的:“因為我學字晚,認字也晚,比他們都不如。學來笑我?!?/br>李先生搖了搖頭。過了片刻,他才說:“他知道你好比較,心思敏感。每次交練字功課給我,都扭捏很久。所以讓自己跟你一條線,有個伴,你會好受點。這樣就算我批人,也是兩個一起批,還顯得你進步大一些?!?/br>“所以后來,我沒再糾正過他?!崩钕壬肓讼胝f,“怪我?!?/br>年紀小的孩子,常會有些大人不能理解的想法,透露著笨拙的好意。他以為,相處久了又都是同齡,總歸能想通的。可惜……阿峻愣在當場,怔然許久,皺著眉說:“不可能?!?/br>李先生看著他,卻沒有再多解釋的打算。該懂的人會懂,不懂的人,就是此生道不相同,沒有緣分吧。李先生說完這些,不再管茫然的少年,轉頭對聞時說:“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能不能提?!?/br>聞時:“你說?!?/br>李先生垂眸道:“我還是想回家再看一眼?!?/br>這一眼,他等了好多年。聞時默然片刻,道:“我可以幫你強留幾天,但你出去會很難受?!?/br>李先生點點頭:“我懂,但我還是想再看一眼,就當最后的懇求吧?!?/br>聞時點了一下頭,拍著銅匣子說:“進這里來?!?/br>轉眼的功夫,偌大的沈宅就空了,只剩下阿峻一個人,站在走廊中央。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和身體,惶恐地發現自己似乎正在消散,好像并沒有可以變干凈的機會。“我為什么……跟他們不一樣?”阿峻喃喃出聲。為什么他身上沒有黑霧,為什么其他人離開,他會有種自己也被抽干的感覺?明明這里是他的地盤,明明那些人是因為他才存留到現在。“因為你放不下的只有自己?!甭剷r說。眾人皆有未了的心事,皆有紅塵牽掛,皆有舍不得與放不下。但他沒有,或者說,他徘徊在此,只是為了自己。他不甘心離去,所以存留。他有點懊悔,所以拉上了其他所有人。也許,曾經的某一刻,他幻想過那些人能原諒他。但他沒有道歉,只是想著:我把我的地盤劃給你們呆著,就像當初我寄住在你們家一樣。這樣就可以了吧。所以,當那些人頭也不回地離去,他的存在就沒了意義。兜兜轉轉一大圈,原來并不是他們困縛著他,而是他離不開他們。他毀掉那些人,只為了求一個解脫。到頭來卻不得解脫。這大概才是所謂的報應吧。他枯焦的身體慢慢有了裂痕,整棟沈家小樓開始隨著他震顫不停。聞時隔空朝他伸出手,傀線長長短短地垂落下來,像人與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牽連。阿峻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覆在頭頂,有什么東西正被抽離他的身體。準確而言,是抽離他的靈相、抽離這個籠。那似乎是一塊碎片,干凈得一塵不染,帶著一股隱隱約約的白梅香。阿峻在劇痛中捂著頭,他緊緊閉著眼睛,在身體越來越輕的時候忽然問了一句話:“沈曼升還活著嗎?”“不知道?!甭剷r的聲音傳進他耳朵里,“但跟你無關了?!?/br>反正都是陳年往事故舊人,塵世間再不會相見。說完,他手掌隔空一推。阿峻枯焦的軀體散為塵煙,整個籠在他手指下開始分崩離析。沈宅陳舊的裝飾、滿地的狼藉以及遠處冷冷的月光都變成煞白一片。那塊丟失已久的靈相碎片貼著額心進入身體,冷得驚心。他低了一下頭,感覺腦中嗡然一片,下意識朝后退了一步,卻被一雙手掌撐扶住了。籠散的瞬間,聞時在額心的劇痛之下半跪在地,在岑然的冷汗中感覺有人托住了他的額頭,一個嗓音低而模糊地響在耳邊:“別攥手指,我們回家?!?/br>百家墳第50章來處也許是因為有一片靈相入體、記憶開始松動。又或者是因為劇痛難忍,而聞時習慣性地不肯示弱出聲,只能竭力去想一些人和事,靠著這個來捱過長夜。于是他想起了最初。***聞時第一次看見塵不到的時候,實在很小,小到還沒進入記事的年紀,以至那是何年何月、他身在何地、周遭為什么是那副場景,他一概不知。那一天夕陽半沉,到處都是金紅色,到處都是死去的人。尸體堆疊如山,風里都是難聞的味道,血像河溪一樣蜿蜒流淌,又在低洼處匯集,有些已經干涸成了銹棕色,有些變得濃稠粘膩。聞時從一具沉重的尸體下爬出來,手掌被石頭劃破了皮。他不知道為什么所有人都躺著,不再說話。也不知道為什么周圍那樣寂靜,靜到仿佛世間只剩下他一個。他試著去拽身邊的大人,但他自己連站都還站不穩當。大人怎么也不醒,而他拽得不得章法,跌坐在地,只抓了滿手粘膩腥氣的血。大人的手“啪”地滑落在地,毫無生氣。他又執拗地爬起來,再次去抓,卻依然無用。于是他孤零零地站那里,張著沾滿血的手指,茫然不知所措……直到聽見有人走近。那天的塵不到沒穿外罩,也沒戴面具。只有一件雪白單衣,一塵不染得像個剛落地的仙客。他垂眸看著地上的人時,有股溫沉又悲憫的氣質。那一眼,成了聞時在這個塵世間所有記憶的開端。塵不到拎著袍擺半蹲下來,把他從尸山血海里抱起來。而他就像個假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