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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和那張相片一起回想上的,還有當年別墅二樓走廊里的一幅油彩——畫面是用大紅顏料意境勾勒的兩只火鳥。其中一只眼角綴痣,兩只糾纏著張開翅膀。畢竟是路過就能看一眼的東西,不標準的畫框尺寸與在季昀別館見到的空框如出一轍。鳳求凰。原來駱河口中的鳳凰,就是他自己和他從未忘記過的愛人,季銘洲。油彩該是季銘洲那時留下的東西,被隔絕空氣保存得很好。白鹿早忘了右下的落筆寫了什么,但他仍然記得最后一眼的火鳥,恣意燃燒,如同瞅見天光。那段日子是他最糟糕的時間之一,被掏心的感情背叛,和駱河相互折磨。精神紊亂,大多記憶凌亂不堪,唯獨那日厚云的陰霾卻意料之外的,栩栩如生。當時白鹿從房間里出來,稀罕地聽見樓下傳來人聲。不止一個,除了駱河還有別人。他嘴里咬著根干癟的花莖,停步于樓梯間,不上不下。家里有外人的時候,駱河會禁YDJ。止他下樓。白鹿也不感興趣,后仰身體,歪了腦袋盯著走廊上一雙鳳凰出神。這一盯就是一個鐘頭,燦爛的火紅幾乎染進瞳色。該是又來客人,有人在笑,有人吹捧。他聽不懂他們談話的內容但不妨礙被一個好聽的男聲吸引。白鹿第一反應是他聽過這個聲音,似曾相熟,但也只是親切而已。又不知過去多久,直到聽見有人叫了聲‘秦冕’。白鹿一愣,他也認識一個叫秦冕的男人,那人曾跟闖入他生命的每一個驚喜一樣,美好得眨眼就沒。樓下人聊天的聲音時高時低,白鹿終究沒耐住好奇,趴在地上,貼著樓梯轉角,偷偷地看他。亮堂的客廳里幾人坐著,也有人站著。白鹿視線掃過一圈,最后死死鎖在站著的那個身上。男人身體微微傾斜,是個非常放松的姿態。明明懶散地靠著窗棱,卻給人以優雅的紳士感覺。白鹿張了張口,待察覺到時,他瞪大的眼里已經只剩滿堂的燈光,和被靚麗光線包裹的俊挑身影。滿屋的光彩全落在同一人身上,一舉一動都是風景。男人突然轉過臉來,眉間英氣欲飛,帶著白鹿無法形容的震撼撞進他眼里,簡直耀目得不像這個世界的人。他并不曉得這種夸張的神經興奮叫‘一見鐘情’,只知道從那一刻開始,他的眼里只剩下秦冕和其他人。是他。白鹿心想。是那個人啊。半個下午的時間很快,快得白鹿根本看不夠他。而對方已經穿好外套,站在門口。毫無征兆,一顆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白鹿咬著嘴唇抽泣一聲??赊D眼間,微弱的啜泣變成哭腔,他哭得肩膀輕顫,口水鼻涕花了一臉。好在距離夠遠,行將告別的客人心思已不在屋內,沒有人留意到角落里面還藏著一個卑微的影子。由于心痛,白鹿呼吸過度憋紅了臉,伏在地上痛苦地咳嗽。他覺得悲傷,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悲傷,凜冽透徹,比得知被駱河背叛時更甚。他悄悄朝著門口伸手,眼睜睜看著秦冕轉身后離開。麻木跳動的心臟外殼終于破碎,白鹿能清晰地聽見胸口猛烈地跳動。無比真實,是活著的聲音。他突然生出一股可怕的沖動,怕得自己渾身發抖——他想站起來,跑過去,不顧一切跟那人離開。可他怎么才能追得上他?白鹿低頭,手臂上新結的血痂和外漏皮膚的淤腫,每一處丑陋的痕跡都使他清醒。揪著衣角的指骨扭曲后發白,他哭著哭著竟笑出聲來。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白鹿盯著空無一人的客廳,腦海里竟涌起從烈火中張開羽翼的大鳥,如油彩鮮妍,精細到每一根絨羽。恣意燃燒,明亮勝似天光。他突然就膩了躲在暗處逆來順受的日子。他受夠了,他不甘心,他無法掩飾地渴望光明。那個身影是那道光,透過千萬重陰霾,落進他干涸已久的眼睛。不平則鳴。他厭惡不知反抗的懦弱的自己,他想掙扎,他想發聲,用自己的聲音叫出來,被別人聽到前先叫醒昏睡的自己。好在眼淚沒有白流,白鹿徹底明白了他想要的東西,其實從來沒有變過——他想活成一個普通人,普通去愛,普通被愛,擁有一個普通人都有的愛人的資格。而不是一條舔著珍貴糧食的近乎病態的狗。白鹿第一次逃跑未遂,還沒下山就被抓了回去。第二次,第三次……他那時并不曉得駱河給他的指南針手表還有定位的功能。直到最后一回被矮子和燎眉捉住,白鹿心生一計挑撥離間。他隨手指了一個,說對方是個騙子,明明收了自己的好處卻又出爾反爾。好巧不巧,燎眉的口袋里正好揣著張駱河親筆的支票,那是只有白鹿才碰得到的東西。燎眉就是那時候眉毛禿的,也不曉得被駱河怎么罰了,此后光溜的皮膚上只剩一道駭人的rou疤。當年白鹿初到駱家,隨身只有一件東西,是個建筑模型,全貌縮小的凡爾賽宮。他最后一次逃跑未遂,駱河終于生氣。他當著白鹿的面,將精巧的模型踩得粉碎,“這是給壞孩子的懲罰?!?/br>花白的頭發和眼角的皺紋使那個男人看上去終于不再優雅。他罰他跪在地上,揪著他頭發逼他抬起眼睛,“我不要一個叛逆的人,我要的是完全服從的狗?!?/br>自那之后,白鹿長時間被關在沒有時間流動的黑暗里面,可怕又纏人的往事一樣樣從腦袋里冒出來。他終于崩潰,抱著身體哭出聲音。“還有一個成語叫不平則鳴?!Q’是說在困境里也不能放棄反抗,要為自己發聲?!?/br>他鳴了,可是誰又能聽得見呢?黑暗之中,白鹿總是幻覺駱河在叫他的名字。鳴鳴。鳴鳴。“鳴鳴,我愛你?!?/br>他最怕聽見男人這樣叫他。每一回聽見時,他一定會讓他受傷。伴隨著幻聽真實出現的,是一根明滅著,近到咫尺的煙頭。Alba就在他面前蹲下,指間夾著的點燃的煙火正好對準他眼睛。離眼珠只有幾毫米,隔著空氣仍然傳來guntang的灼燒感。“你還跑嗎?”呼吸之間,煙灰已從指尖坍塌,落到白鹿臉上。男人粗糙的指腹在他皮膚上一抹,留下一彎難看的黑色淚痕。……這一覺斷斷續續,睡了醒,醒了睡。直到白鹿聽見單薄門板外傳來同一頻率的枯燥腳步。那是每日早晨七點,保姆固定時間打掃的動靜。是他被關在小黑屋里,唯一能夠聽見的時間的聲音。到早上了啊,白鹿心想。自己一夜未歸,秦冕多半又生氣了。他強忍身體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