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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墻角。蔚知笑著朝蔣放春鼓起腮幫子,蠢乎乎的。剛才聊天時,蔣放春分明往這邊看了,此時卻羞窘起來,假裝聽不到。趁著小舟姐出去接電話,蔚知湊得更近。圖書室里很安靜,只有他們倆。蔚知傾身,嘴唇貼在他左耳,那不像吻,輕飄飄的,呼吸仿若夏夜的風。他問他:“放放,你什么時候也對能我撒嬌呀?”蔣放春敏感地縮了縮肩膀,短暫的愣怔,他轉過頭,扶住了蔚知的手臂。他用手語比劃著。可以再說一次嗎?蔚知抬起眼,那股若有似無的迷茫正順著蔣放春的指尖溜進他身體里。他抿抿唇,有些緊張,他遲緩而清晰道:“放放,你什么時候、也能對我撒嬌呀?”觸碰他的那只手繞到了背后,毫無預兆地,蔣放春抱緊了他,像溫順的巨獸,他埋在他頸側,僅僅是這樣擁抱著他,就在這個地方。蔚知無措地承受著。他抗拒不了蔣放春溫柔的動作,他像一只烈日炙烤下的雪糕,只能可憐地接受自己正在融化這件事。下午五點左右,他們準備離開。剛出校門,蔣放春就看到了那輛熟悉的銀白色小汽車。理智比慌亂來得更快。他回頭找蔚知,“我mama好像來了。沒事兒,你先走,我去跟她解釋?!?/br>蔚知見過那輛車,他幾乎是和蔣放春同時反應過來的。那時,闖進他腦海中的第一個畫面便是蔣放春身上的淤青。他有點怕了,他回憶起那天的難過,長久的焦慮與忐忑,攪得他心肝脾胃都在痛,他不想再感受那種痛了,他寧愿和蔣放春站在一起。蔣太太是從副駕下來的,蔣放春立刻意識到了一個更壞的情況,蔣華昌也來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反正他也決定了今天要回去,要好好和他們解釋清楚,多一關少一關也不會有什么差別。蔚知看著蔣太太走近,惶恐反而越變越小。他只是難免對她有些抱歉。她消瘦了,可還保持著以往的風度。蔚知和她見過許多面,卻從沒有哪次是這樣煎熬的。“小知去哪里?我們開了車,正好送你一下?!?/br>和想象中劈頭蓋臉的痛罵不同,蔣太太問候他,反而讓他更加不安。可他不想留下蔣放春。他點點頭,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阿姨好。我準備回學校的,醫科大?!?/br>他們坐在后排,蔣華昌和蔣太太在前面。沉默維持了很久,除了那次在二院,蔚知幾乎沒有再見過蔣華昌。這種陌生帶來的壓力很磨人。余光看到窗外的街景逐漸變熟悉,蔚知卻很不想逃離這份壓抑。他不知道蔣放春一個人要怎么面對這一切。“你們想過以后嗎?”蔣華昌忽然沉聲道,嗓音里透著nongnong的疲倦。他在駕駛座,就坐在蔚知的正前方。那時他的心在跳動中疼痛起來,酸楚的疼。他想任性地說,蔣放春就是他的以后,他因為蔣放春而成長,他忍受疼痛,學會自立,在磨礪中看到生命的堅韌。從前他聞到醫院的味道就想逃,可他現在考了醫科大。他要讓更多孩子不必踏入無聲的黑夜。他要守著蔣放春直到生命的最后。這就是他的以后,他的未來,如果這不是,他根本沒法想象未來的樣子。倘或有任何一個別的人來問他,他一定會這樣狂妄地暢快地表達??涩F在卻不行了,他的喉嚨像堵了一團厚實的棉絮,像要置他于死地那樣。他做不到。在面對著這兩個將蔣放春養育成人的長輩時,他根本沒法張揚他的自私。他完全理解蔣華昌問這句話時的意思。他還從沒遇過歧視他們的人,他就一直欺騙自己,不怕。蔚知牙根咬得很緊,他在忍淚。他不想讓他們看不起。窗外卻響起一聲悶雷,傾盆大雨在剎那灌進城市,好像在替他哭泣。“我們知道,你幫了蔣放春很多。你們還小,這個年紀,可能想法也比較純粹。這么多年,你阿姨也一路看過來。這個、這個,我們都能理解?!笔Y華昌想伸手摸煙盒,這動作做了一半就止住了,他重又把手放在方向盤上,“老一輩的話,你們也許聽得太多了。這個社會很殘酷,確實很殘酷。蔣放春耳朵壞了的第一年,我們把房子賣了,帶他跑遍了所有醫院,沒有錢,在醫院的地上打鋪蓋,那時候不要說看到什么希望,那時根本沒有希望。后來上學,沒有普通學??弦?,他不想上特校,是他媽給領導寫信,一個一個學校去求,告訴他們,她可以跟來旁聽,蔣放春很聰明,他比別的孩子都肯下功夫,求求他們給蔣放春一個機會。都是這樣,所有的一切都是這樣。他是怎么長大的?沒人比我們更清楚他是怎么長大。他根本不是什么天才,他每天只讓自己睡五個小時,因為他不甘心變成別人眼里的殘廢?!?/br>“蔣放春是我的兒子??蔁o論他多么優秀,我都得承認,他是個聾子。以后的路上,還有數不清的坎兒在等著他邁。你們想象不了。更不要說同性戀這件事,你們以為你們承受得住,那是因為你們根本沒挨過捶打?!?/br>蔣華昌踩下剎車,雨點細細地劃過車窗玻璃。蔚知別過頭,他不敢看蔣華昌,不敢看蔣太太,更不敢看蔣放春。眼鏡也像車窗玻璃,布滿混亂的淚痕。“我們只比你們更害怕。我們生氣,因為我們害怕,因為我們不敢想,這個社會留給你們做夢的時間還有多少?!?/br>102但我可以為了他不怕不是夢。我們一步步走過來,那樣痛過笑過,對彼此露出陳舊的傷疤,把迷惘全都變成勇敢。這些讓小小世界翻天覆地的歷程,不應該是夢。蔚知有千句*句的話壓在心底,可悲慟卻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嚨。車窗外的暴雨讓街道變成巨大的魚缸,蔚知感到自己正像一只離了水的魚,拼命想游回水里。他在用渾身的力氣克制哭泣,每一次壓抑不下的哭聲,短暫而痛苦,仿佛昭示著他在走向**。蔚知開始痛恨自己的眼淚和沉默,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一個啞巴。他不理解那些突然而起的懦弱,他以為自己就像蔣華昌所說的,是經不起捶打的。他想,他是不是也曾懷疑過他們之間的聯系,他是不是也害怕過。否則他不會在這樣一個節骨眼要蔣放春陪他去賓館,他要蔣放春進入他的身體,像要把魂靈都拆碎了、打散了那樣。他要在痛里擁緊他。是不是這樣呢?他是不是也想看看眼下這一切是夢還是現實。虛幻里,蔚知仿佛目睹了他們耐心、精心、提心吊膽著壘砌的積木城堡倒坍了。在頃刻間。只需要大人們揮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