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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眼臉低垂,長睫收斂,只是剛才那種空曠恍惚的冰冷之意卻緩緩自四肢百骸褪去,仿佛重回人世。在宮中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便是能袖手旁觀不趁亂來踩一腳都是難得。不論出于何種目的,這位年輕的帝王都是在懸崖邊拉了自己一把,他祁云晏雖不算好人,但這份恩,他記下了。然而他剛剛低下頭,就聽得她含著笑意的嗓音在耳畔響起,語氣熟稔而自然,“廠臣也在,倒是巧,朕上次問你討的緬甸貓兒可有著落了?”祁云晏怔了怔,知道這是她隨意扯出的借口,雖不明白她這話背后的用意,但他仍是滴水不漏地附和道,“回皇上話,已經在宮外尋到了,只是——”還未說完,就被她懶洋洋地打斷了,“跪著做什么,起來回話?!?/br>他抿了抿唇角,心中有些感激。自從坐上東廠督主的位置,便鮮少再行如此跪禮了,面上雖不顯什么,但若說心中毫不在意那肯定是假的。而在與這位年輕帝王又相處了一段時日后,祁云晏再想起這一幕,卻是有了更深體會,除了感激之外,還多了一分佩服。單單是這一句話,便可看出她與趙太后御下手段的高低,不愧是先帝傾心培養的儲君——趙太后只知道讓人跪下以體現自身的威嚴,但她卻懂得讓底下人站起來,給予他們權勢之時也給予尊嚴。趙太后終其一生也沒有明白,只有氣短勢缺的主子才會以身邊人的卑微來體現自己的威嚴,而真正高貴的君主,她有足夠寬闊的心胸允許底下人同染榮光。……鴉黑長睫緩緩垂下,掩去眼中復雜神色。祁云晏低低應一聲是,緩緩站起身朝她一拜,繼續接著剛才的話道,“只是還在派人調-教著,請皇上再靜候些時日?!?/br>這邊兩人一唱一和地,那邊趙太后若再看不出來他們之間有貓膩,就太愧對她在這宮中沉浮的這數十年了。只是對祁云晏這種宦官她可以呵斥可以打罵,對于這個九五之尊卻不行,心下再如何厭惡,面上仍得假惺惺地做出“母后”的模樣。趙太后強忍下怒氣,不能明著找麻煩,只能挑著她話中的錯處冷冷開口,“皇上新登基,宮內宮外瑣事繁務都等著皇上處理,怎可玩物喪志?皇上要做明君,就必須遠離這種用貓兒狗兒邀寵求權的宦官。親賢臣遠小人的道理,哀家這般深宮婦人尚懂得,皇上若是被這等閹豎小人迷惑,就太辜負先帝這些年的苦心教導了?!?/br>就在趙太后以為這個皇帝會憋著氣同自己犟時,語琪卻無比謙和地躬身聽訓,面上做出知錯的模樣,以一副深深悔過的姿態道,“兒臣知錯,這就回宮面壁思過?!鳖D了頓,又故意看看身旁的祁云晏,“廠臣看朕犯錯,竟絲毫不加以勸諫?”祁云晏微微撩起眼臉看她一眼,見她朝自己暗暗使著眼色,便重新俯□去,深深一揖,“臣辜負了皇上信任,臣罪該萬死?!?/br>趙太后看著這兩人在自己面前這般惺惺作態,恨不得立時甩個巴掌上去,但咬碎了一口銀牙,卻也只能攥緊寶座扶手上的透雕花飾,將滿腹委屈往肚里咽。祁云晏這只閹狐貍手段圓滑,她就算是明著將駙馬一事抖落出來,那些臣工僚屬再恨他,也在上面挑不出什么錯來?!獮楣鬟x駙馬頂要緊的是選賢,這是老祖宗的金口玉言,祁云晏擇的這個駙馬雖出身貧寒身負殘疾,但在品德才學上卻是一等一的好——說不準哪個腦子被驢踢過的大臣還會為此稱頌一番。而這邊,語琪見祁云晏如此上道配合,不禁滿意地挑了挑眉,壓著唇角的笑意沉聲道,“既然知錯,就自去慎刑司領罰?!?/br>在這宮中,內侍刑罰,是由慎刑司處斷為主,但那僅僅是對于一般無權無勢的小內侍而言,像祁云晏這般宦官中的大拿,就算是進了慎刑司也沒人敢真拿他怎么樣。說到底,她這一招雖從明面上來看是責罰,實際上卻是放了他一把,不疼不癢地將其從太后這里摘了出去。祁云晏是個聰明人,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干脆利落地領了罰。語琪點點頭,裝作不耐的模樣揮了下手,“還愣著做什么,杵在這里是等著領賞么?”這算是給了他一個光明正大速速離去的借口,祁云晏應了一聲,就低眉斂目地退出了大殿,腰背仍舊挺直如松,步履優雅且從容不亂,依舊是那個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東廠督主。只是走出慈寧宮大殿的那一刻起,不論是他,還是這整個皇宮都明白了一件事:祁云晏從此歸于女皇手下,與趙太后再無干系。……正殿明間,語琪優雅地向寶座之上的女人行了個無可挑剔的大禮,舉手投足之間從容悠然,挑不出任何錯處,“兒臣謹遵母后懿旨,這就回去面壁思過?!闭f罷也不等趙太后說什么,就緩步退出了大殿,領著烏壓壓的一群隨從上了龍輦朝乾清宮的方向而去。面上雖做得一副謙恭無比的姿態,但她這般行事卻是要多囂張有多囂張,氣得趙太后幾乎把精心保養的尖長指甲生生摳斷在雕花扶手上。如語琪所料,祁云晏這個狐貍中的狐貍并沒有直接去慎刑司,而是候在路旁等她。月白色的宮監服熨帖無比地覆在身上,在灼目的陽光下仿佛泛著淡淡的柔光,而他安靜地垂首侍立,秀氣清雅的側臉白得仿佛透明,好似用溫潤玉石雕琢而成一般。不是初見時那樣張揚囂張的姿態,也不是后來刻意討好時蜜語甜言的蠱惑,此刻他仍舊站得身板挺直,但許是因為受她一恩的緣故,他身上已有幾分真心實意的順服。可以說,經此一役,她雖還未完全將他收服,但最起碼已讓他對自己心生好感。雖然還遠遠不到能令他上刀山下火海的程度,卻也不必再擔心他當面微笑應諾卻在背后捅自己一刀了。龍輦行到面前時,祁云晏躬身行禮,語琪命內侍停下,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才微微一笑,“今兒廠臣回去,可以讓你那些個徒弟好好替你活泛活泛筋骨,壓壓驚松松神,事情先交由底下人辦也是不妨的,左右不是多要緊的差事,還是自己的身子骨兒要緊?!?/br>祁云晏剛剛聽了匯報,特意等在此處就是為了那司禮監掌印一職之事,然而聽她絕口不提此事不免愣了一愣,用余光瞥瞥身邊的魏知恩,雖遲疑了一瞬仍是緩緩拜□去,“謝皇上體恤,只是不知皇上心中,擔任司禮監掌印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