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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夫人次次哭紅了眼。以前,總以為真是他所受的舊傷,可走過一回才知,那是毒啊,妖的毒。他知方才那不是夢。他清楚這男人,真下了地府,換回他一條命。男人仍沒收手,仍將手擱在他額上。他深吸口氣,凝望著那個看顧他一生的男人,啞聲張嘴,讓長年哽在胸中的稱呼,逸出喉頭:“爹……”男人氣微窒,隱隱震了一下。“別讓娘再哭了……”看著他,男人黑眸收縮,眼里浮現可疑的水光。年輕時,因為一時大意,受了毒傷,當時還以為有得解,誰知傷他那人是妖,鬼醫和師弟、弟媳一同替他解去的毒,竟去而復返,三番兩次復發,年年折騰著他,累了小樓,也累了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得替他倆顧著銀光。他知道受了妖毒會有多痛,他受過。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想就這樣繼續替這孩子過毒,可孩子孝順啊,他若真在這時逞能,這孩子怕是又要和他繼續鬧別扭了。千是,他輕扯了下嘴角,收回了手。“那就好得快一點,我等著抱孫子哪?!彼f。火焚的高熱,再次襲來,知靜渾身肌rou驀然又緊繃,但他忍住了到嘴的吼,只因身旁的女人已察覺,又緊張的握住了他的手。知她會擔心、會害怕,他讓自己專注在她身上,在她和自己緊緊交握的小手。“別哭……別哭了……”他側過身,抬起另一手抹去她臉上的淚,啞聲道:“我沒事的……沒事……你別哭了……”“好,我不哭……不哭……”她乖乖點頭,淚水卻半點也不受控制。她引起的心疼,竟超越了其他。他忍著痛,讓自己專注在她身上,聽她的心跳,看她的小臉,嗅聞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那幾天,她守著他,顧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替他擦去了身上的汗水。他有好幾次,痛得差點失去理智,痛到真的想死,可她在這里,一直在這里,陪著他。然后,火焚的高熱,終于開始消退。天黑了,天又亮了,他不知究竟又過了幾日,雖然不想再昏迷,可恍惚中,依然陷入了昏睡。再清醒時,銀光已窩進了他懷里,小小的眼,哭得又紅又腫,長長的發散亂的披散在身后,發上的簪早掉了,身上的衣也已皺得不成樣。她的模樣,好憔悴,像這幾日被生生折騰的,是她不是他。可即便如此,夏日午后日光下的她,看起來,依然好美好美。戀戀不舍的,他低頭舔去她頰上的淚痕,以唇舌輕輕滋潤她干裂的小嘴。然后,她醒了過來,看見他瞳眸已清,不再藏著疼,不再隱著痛。驀地,可疑的水氣,又上了她眼。“不疼了嗎?”她撫著他的臉龐,哽咽輕問。他心頭一緊,啞聲告訴她。“不疼了……”雖然如此,她眼中的淚水,還是滑落了。他溫柔的吻去她的淚,貼著她的唇道:“已經不疼……”她想忍住淚,卻做不到,他伸手將她緊擁,將臉埋在她的頸窩,感覺她的溫暖和心跳。她喉頭緊縮,也伸手擁抱他,跟著卻聽他啞聲道。“你好臭?!?/br>銀光聞言,破涕為笑,可眼中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她猜,他是真的好了,至少已好到能在乎她身上的味道。即便嫌她臭,他卻還是緊抱著她不放,依然廝磨親吻著她的小嘴。“我想……我們需要洗個澡……”他說。她含淚微笑,吻著他的唇道:“我已經教人,備了熱水?!?/br>她的貼心,教他笑了出來。這世上,再沒人,比她更了解他了,他知道。他抱著她起身下了床,踏出第一步時,因臥床多日,腳下有些顫躓,但他很快就站穩了。他重新邁開腳步,抱著這些日子,變得十分清瘦的她往外走。她攀著他的肩頭,哭著、笑著,親吻著他粗獷的臉龐。他抱著臟兮兮的她,穿庭過院,經過了仆役丫鬟身旁,經過了開心的阿萬、冷漠的里昂,越過了笑著的爹與哭著的娘,一路走到了浴池所在。大大的浴池,冒著蒸騰的水氣。他抱著她入了池,吻著又臟又臭,卻比什么都還要珍貴的她。又一次的,他舔去她奪眶的淚。從今而后,他再也不想看她掉淚了,再也不想。他這一生,只要有她,只須有她。她是他的心肝、他的骨血,是他的三魂七魄、永生的伴侶,是他刮骨刨心,怎樣也舍不下的愛啊……水氣氤氳,聲淙淙。輕擁著這個小女人,他親吻著她的唇,他清楚知道,他回到了家,已經到了家,她的所在,就是家。正文流轉風,輕輕吹著。水,緩緩流轉。大江河畔,青蘆抽出了白穗,隨風搖擺。一白袍男子穿過林木,走下山坡,撥開人高的蘆草,來到水邊,蹲了下來。他伸出潔白的大手,合掌掬起清水,洗凈風塵仆仆的臉面,又喝了一小口潤喉,方抬首辨認方向。可一抬首,卻驀然看見,前方生在水里的蘆葦草中,有一黑色的身影,像塊破布般,被纏在那兒。他一愣,待回神,已走上前去。那黑色的破布,動也不動的,但清透的水,卻被那黑布染紅。是紅的,不是黑的。那布太紅了,紅到發黑。他一愣,才發現,那竟是血。染血的黑布中,裹著一個人,他能看見那飄浮在水中的長發。他蹲下身查看,將那人翻了過來。纏在布里的人,是個姑娘,她整個人活似浸在血水之中,染血的小臉卻白得嚇人,那潔白的右手雖已拿布纏上,但仍看得出來已短了一截,已斷。她腰腹和大腿上,也有可怕的撕裂傷。這姑娘滿身慘不忍睹的傷,似是遭到野獸追咬過一陣。傷成這樣,怕早已斷了氣,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把了把她左手的脈。沒動靜。這,已是個尸了,可他并不畏懼。死人,他見多了,他考慮著是否要讓她繼續待在這里隨水流去,抑或將她帶上岸去火化掩埋,畢竟不是人人都像他一般,若讓漁家不小心撞著了這慘烈的尸身,非嚇破膽不可。雖說他趕著要參加師妹和知靜的大喜。但,說真的,其實也沒那么趕,不差埋這死尸的丁點時辰。思及此,他伸出手,小心的將那姑娘的黑發,從蘆葦與水草中解開,然后將她從水中抱了起來。誰知才入了懷,他便感覺到姑娘身上的余溫,和她胸中,微微的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