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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斂神領眾人下臺階,在閥閱底下三跪九叩,朗聲高呼:“恭迎圣駕?!?/br>她和他微微錯開一些,泥首頓在青石地上,香妃色如意云頭的袖襕鋪陳在他膝旁,纏綿的紋路灑在他眼底,他皺了皺眉,略側過了頭。已經是將入夜了,暮色沉沉里掌起了燈?;实巯埋R來,一眼看見人群里跪著的女子,肩背纖纖,頭上戴狄髻,也是鈿兒掩鬢,打扮得富貴堂堂。他快步上前去,一面讓眾人免禮,一面伸手去攙她,和聲笑道:“仔細磕著了,起來?!?/br>音樓謝了恩,皇帝的手指搭在她腕子上,隔著袖口都能感覺那股力道。這樣尊貴的身份,長得也不賴,只是目光如炬叫人生受不住。她不能避讓,只有一再微笑,“皇上駕臨,叫奴婢誠惶誠恐。廠臣早早就置辦下了宴席恭候圣駕,皇上里面請吧!”皇帝心里很稱意,她細語款款,不像大行皇帝喪禮時候一張苦瓜臉了。甬道兩旁按序有內廷的太監站班,隔幾步挑一盞西瓜燈,燭火搖曳里看她的眉眼,盛裝出迎果然是不一樣的,不再澀澀的,像打磨好的玉,看上去也更圓潤細致了。“這陣子難為你,那么多的事兒湊在一塊兒,叫你不得安生了?!被实鄣?,在正座上坐下來,兩手撫膝看她,“朕瞧你氣色還好,在這里住的慣么?”音樓欠身應個是,“承蒙廠臣照應,一切都好。奴婢進提督府這些天,吃穿用度都是廠臣親自過問,他一頭忙著差事,一頭還要照應我,我真不知怎么感激他才好?!?/br>她綿里藏針的這一通,面上是在替他邀功,心里大概不無嘲弄他的意思。肖鐸聽了按捺下來,躬身道:“娘娘紆尊在臣府上,寒舍蓬蓽生輝。能為主分憂伺候娘娘,是臣職責所在,娘娘這話言重了,臣愧不敢當?!?/br>音樓還在為傍晚的事生氣,知道他這樣媚寵,無非為了拿她討好皇帝。她有些惱恨起來,索性送他一程子,因轉身含笑對皇帝道:“皇上若是憐我,就替我好好賞肖廠臣吧!廠臣這樣不辭辛勞,我心里委實過意不去,皇上就這么白白瞧著我難受么?”這神來的一筆華美轉折叫皇帝心頭漾起來,看來肖鐸果然說服她了,原先像頭倔驢似的,這會兒居然懂得君須憐我了。他是那種功過完全可以相抵的當權者,白天吏部報上來的什么“立皇帝”惹他勃然大怒,現在看看肖鐸的忠君之事,火氣頓時消了一大半。不過批紅繳了便繳了,賞賜還是不能少的,一樁歸一樁嘛!皇帝打量那張尚且稚嫩的臉,她羞答答低著頭,大約沒有這么和男人說過話,連耳朵根都紅起來。這小模樣當真惹人憐愛,他心癢難搔,養在別人盆里的水仙不去觸碰它,看著它一天天豐艷,慢慢開出花,倒比隨手可以攀摘的妙趣得多。皇帝心情大好,頷首道:“廠臣辛苦,朕都瞧在眼里。候著吧,回頭宮里自然會下旨意?!毙よI磕頭謝恩,他三言兩語打發了,只管就燈看美人,看了半天想搭話,又發現稱呼是個難題,叫太妃似乎不合時宜,想了想還是直呼名字方便。等進了宮先復太妃位,看準了時候請太后的示下,再另外冊封也無不可。叫皇帝單坐著不是方兒,肖鐸呵腰道:“主子這時辰出宮想是沒有用過晚膳,臣這里備了宴席,請主子和娘娘共進?!?/br>皇帝道不必,“出宮前用了幾塊小食,不好克化,到現在還囤在心口。朕晚間有晚課,不能在這兒久留,沒的叫太后知道了怪罪。朕就是來看看音樓,說幾句話罷了?!?/br>音樓聽見他叫她名字不由抬起眼來,皇帝和顏悅色,在上首端坐著也沒什么架子,看上去像尋常富家的公子。要論相貌,慕容氏的美名是歷代皇族中拔尖的,鮮卑人五官立體,到他這里也是一樣。尤其那眼眸,深得幽潭也似,要是把面貌和性格拆分開,高高立在廟堂之上,倒可以用來糊弄人。有時候人很奇怪,仿佛喜不喜歡就在一瞬。本來音樓也不是死心眼,要是他能循序漸進,她自己權衡利弊還是心甘情愿充入他后宮的??蓻]想到中間出了那種岔子,沒有什么感情基礎不說,還夜闖進她宮里打算霸王硬上弓,她慌了神難免心生厭惡,現在看見他還是隱隱不大自在??墒菦]辦法,皇帝總是皇帝,她對肖鐸還能賭氣耍性子,對那位卻不敢有半點不恭。皇帝也知道,女人家面嫩,他那點不堪的腔調落了她的眼,后面要挽回大概得花些力氣。他咳嗽一聲,打算換個牌面示好,便道:“今兒廠臣進宮請纓,過陣子要南下和外邦協商絲綢買賣,朕聽說你思鄉情切,想隨廠臣一道去,有這事兒么?”肖鐸早就把皇帝首肯的消息告訴她了,她暗自高興,臉上也要做出可憐的神情來,怯著聲氣兒道:“有這回事兒,奴婢離家兩個月了,家父身子不大好,我在外也惦記得緊。本來進了京就不該再尋思回去的事了,可是奴婢眼下不在宮中,既然借居在廠臣府上,廠臣要南下,奴婢知道了難免動心思?!闭f著跪下叩頭,“求皇上成全,讓奴婢回去問老父一個安,回來后必定兢兢業業回報皇上?!?/br>她這一跪,皇帝自然要去相扶,肖鐸見狀一個眼風把侍立的人都打發下去了,自己也卻行退出了上房。不敢走遠,站在檐下聽動靜,卻不知怎么總是心緒不寧,一陣風拂過來,毛孔像全張開了似的,生生打了個寒戰。廳房里人轉眼都散盡了,皇帝攜她起身,音樓忐忑不已,略往后縮了縮,他察覺了,也是輕輕一笑,“你一片孝心,朕準你回去探望。不過去去即回,能做到么?”他好言道,“朕對你一直掛念著,所以要快些回來,好早早入宮來?!?/br>音樓其實不了解,她以為時間長了他就放下了,沒曾想他居然一時一刻也沒有忘。說情不知所起,委實有點美化的嫌疑,她知道自己是個呆呆的人,在一道進宮的秀女里也不算拔尖,怎么就一眼叫他看上,實在說不過去。“奴婢答應皇上,去去即刻就回??墒钦憬骄╃苡谐套勇?,皇上不叫我和廠臣一起回來么?”皇帝拉她在帽椅里坐下,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張香幾,幾上的青花瓷盆里供著一株蘭,透過寬闊的葉片,她的臉半遮半掩。他說:“絲綢生意談起來不費力氣,要緊的是按時完工。從蠶繭到織機,樣樣都要查驗把關,所以廠臣在江南逗留的時間恐怕有點長。你要回來不費什么事,他手下有的是錦衣衛,派幾個人護送也就是了。你先前說朕若憐你,這話說得沒錯,朕是憐你,這段時候你大約過得也不高興,往家鄉去一趟,至少散散心,對你也有好處?!?/br>他這樣溫煦,叫音樓大感意外,遲疑道:“皇上的心真好,奴婢以為您不會答應的?!?/br>他愈發笑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