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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適應,后來見他一本正經,心里又隱約落寞起來。他這么精細,想來是早前伺候皇后練出來的。她往銅鏡上看了眼,輕聲道:“我這位分,怎么敢叫廠臣伺候,還是自己來吧!”她打算去接那個粉盒,誰知他腕子一轉,她的指尖正好壓在他手背上。說來奇怪,他的體溫似乎比常人要低些,幾次接觸都不覺得溫暖,只有股子冷香。說不上來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涼煞煞的,夏天大約比別人更受用。他沒有和她對視,眼梢瞟了下,見她臉上帶著些尷尬,忙把手收了回去。他心里覺得好笑,越性兒把她轉過來,開盒換了螺子黛,略蘸了點水,彎腰與她畫眉。盈盈秋水,自帶七分瀲滟,左面添兩筆,右面添兩筆,再三再四地斟酌計較,眉宇間顏色加深了,愈發顯出她的好氣色來。他滿意了,丟了石黛笑道:“娘娘平素都不上妝,那樣的懶習慣要改了才好。女人容貌擺在頭一條,就算等不來心頭愛,也要打扮得光鮮亮麗,因為不定什么時候要緊的人就會出現了?!?/br>他離她那么近,近到呼吸幾乎相接。音樓的心嗵嗵跳起來,嗓子一陣陣發緊,渾身緊繃,如臨大敵。她實在受不住了,簡直是要人命,他光明正大些會死么?替人梳妝非得這么曖昧么?她惱起來,太監就算不拿自己當男人,也該照顧照顧別人的感受吧!她吸口氣準備扭身,無奈又被他絆住了,一道份量落在她肩頭牽制,他低低道:“別亂動,臣給娘娘上胭脂?!?/br>他取玉搔頭挑了一小撮小紅春在掌心里,拿水化開了混合鉛粉撲在她頰上。她底子生得好,加上脂粉都是高麗出的上等貨,就著屋外的光看,細潔里透出一層朦朧的紅暈,有種滿帶少女風韻的美。他瞇起眼,從前也曾和榮安皇后周旋,從來都是過目即忘,沒有像現在這么上心過。他自己也有些混沌了,論色相,她并不是無可挑剔,大概就因為她偶爾的憨傻,才顯得和別人不一樣吧!旁枝末節都料理妥帖了,好的自然留到最后。他的視線落在她唇上,她是正宗的櫻桃小口,微微有些上揚的嘴角,唇峰分明,乍看之下動人心魄,仿佛隨時準備親吻。他按捺住了,徐徐換口氣,挑一盒顏色略深的石榴嬌來,用細簪拈上點兒擦在她唇間,原本淡淡的唇色染了一抹腥紅,立刻奇異地艷麗起來。她似乎想要閃躲,他哪里能由她!一手固定住她的下巴,另一手探過來,指腹在那柔軟的唇上游移,只覺滿手幽香,禁不住心猿意馬起來。音樓也懵了,眼前這人像毒藥,輕易便能沁入她的血rou里。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的動作緩慢纏綿,一寸寸一分分地靠過來,她看到他越來越放大的臉孔,幽深的眼睫、直挺的鼻梁,還有不點自朱的嘴唇。急促的喘息,彼此都聽得清清楚楚。血潮翻涌,像浪頭一樣打過來,拍得人頭暈目眩。音樓腦子里一片空白,忘了他的身份,也忘了他的殘缺。這么善于捕捉的獵手,比任何男人都來得可怕。她緊緊攥住衫子的下擺,心里慌得幾乎要暈厥過去。他越靠越攏,唇與唇的距離不過三指遠,就在她以為他要親她的時候,突然聽見他說:“娘娘抿一抿吧,這樣唇色能均勻些兒?!?/br>說話的當口他撤回了身子,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單留銅鏡前一個呆呆的女人,滿臉呆呆的表情。音樓覺得自己要羞死了,這是睜著兩眼做了場白日夢么?她躬下腰背,把臉偎在臂彎里,才發覺出了一身汗,蓬蓬的熱氣從領口蒸騰而上,烘得她面紅耳赤,沒了計較。所幸他轉開身沒再看她,悠著步子踱到八卦窗下,隨手撿起棍兒有一搭沒一搭地逗那籠中的畫眉鳥。其實逗也逗得沒章程,他知道自己并不比她好多少,這是犯了大忌的,莫名其妙動起了小心思,難道是瘋了不成!檐頭鐵馬叮咚,廊下簾子卷起半邊,幾只大燕子忙于筑巢,銜了新泥從外面飛回來,兩翅扇動,發出撲棱棱的聲響。太陽漸漸西沉了,半邊臉兒掛在女墻上。他終于回過頭來,她還倚著妝臺,面上倒是淡淡的,也許緩過來了,不見有異。他走過去,取巾櫛要來給她拭發,她先他一步站起來,接過巾櫛退讓開道:“多謝廠臣,勞煩廠臣半日,罪過大了。請廠臣自去歇息,我這里有人料理的?!闭f完了揚聲叫彤云,幾個婢女魚貫都進來了,她也不去管他,自顧自去拉西邊的竹簾,自己坐到余暉里梳理頭發去了。肖鐸知道她是生氣了,八成認定他又在捉弄她,心里不定怎么恨他呢!他無可奈何,有時真真假假,自己也混淆起來。這么下去好像要出事,他扶額嘆息,正苦惱該怎么料理,院門上曹春盎腳下生風碎步進來,到廊廡底下垂手回稟:“干爹,宮里傳消息出來,萬歲爺起駕了,正往咱們這兒來呢!這回沒坐轎子,自個兒帶著幾個侍衛騎馬來的,估摸著兩盞茶工夫就到了?!?/br>這頭說話她那頭也聽見了,著急換衣裳綰發,忙得雞飛狗跳。接下來怎么樣,事情也不那么容易控制。他收回視線邁出門去,抖了抖曳撒道:“叫齊人,上大門上準備迎駕去吧!”☆、第25章約重來皇帝是文人出身,大多時候講究個詩意排場。上回急吼吼對付音樓是情之所至,這回再見,勢必要在美人跟前把面子拉回來。為王的時候可以放浪形骸,登上帝位之后少不得自矜身份,那份從容體現在信馬由韁上,不急不慢地,從街口的牌樓下緩緩游進了府學胡同。肖鐸在門前翹首以待,遠遠見通衢大道上來了一隊人馬,打頭的皇帝倒是尋常裝束,頭戴紫金冠,身穿鴉青團領袍,背后隨扈的人卻著飛魚服、配繡春刀,這樣掩耳盜鈴的出行少見,大約以為換了龍袍就算微服了吧!他回首一顧,音樓打扮妥當了就站在他身后,臉是俏麗的臉,只是眼睫低垂,連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他心頭微沉,現在暫且顧不上旁的,有什么不快都往后挪一挪,等接完了駕再議不遲。他低聲提點:“圣駕到了,娘娘不需上前,跟在臣身后就是了?!?/br>她無甚反應,耷拉著眼皮恍若未聞。他心里隱約不快,女孩家鬧起脾氣來憋屈死人,有什么話也不直說,鈍刀割rou,比東廠的酷刑還叫人煎熬。他以前沒遇上過這種情況,榮安皇后那里向來是高高捧著,只要一味的順著她的心思,你來我往的些些小意兒就叫她受用不盡了,哪里像她這樣難伺候!替她描眉畫目,靠得近點兒就擺臉子。他忽然覺得灰心,憤懣里夾了點委屈。早知道是這么回事,當時就不該無所顧忌。原來女人和女人也不相同,有的愛勾纏,有的卻輕易碰不得。馬蹄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