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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換下來,清涼的竹骨撐上掛著云霧白的蟬翼紗,竹殿裡映著朦朧清冽的綠,皆似化在春水中一般,遠處太液池煙波縱橫,連光線都透亮起來。“過來?!背两j揮退了服侍的宮人,嘴裡咬著一根極細的素色犀角琥珀發梳,長長的頭發散散挽在肩頭,從素錦紋路上輕緩流瀉,最終用發梳別過固定住。江采衣起身,拿著筷子起身走至桌前,然后又低頭跪了下去,觸目間是他衣袍的下擺。他穿著常服,不同于正冠袍服的豔麗,僅僅是在衣袍一角繪著婉轉蒼勁的花影暗紋,衣是素色,花是素色,只有發澤烏黑優雅,順著他坐下的動作而輕輕搭了幾絡在椅上。沉絡抽走她手裡的筷子,定定放在桌上,“吃飯?!?/br>江采衣粉唇蠕諾,聲音比蚊蚋還低,“皇上……”他眉角一挑,“先起來,吃飯?!?/br>她有點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手足無措的等在長輩面前,直到皇帝輕笑一聲,親手盛了一碗鮮筍碧絲湯放到她跟前,江采衣才忙不迭的低頭拿著勺子去舀,可是半途才反應過來,怎么能讓陛下給自己盛飯?手裡的勺子就砰地一聲掉在了桌上。亂七八糟,狼狽不堪。沉絡扶著額頭差點就笑出聲來,殷紅的指尖插入耳側柔順的黑髮,三分無奈,三分憐愛的看著手邊慌亂的少女。“罷了,不說清楚,你怕是食不下嚥,朕也沒法好好吃飯?!背两j淡淡的說,于是江采衣趕緊從椅子上挪下地,規規矩矩的重新跪在皇帝身前。“跪的近一點?!彼愿?。江采衣訥訥,挪動雙膝,一直到她的鼻尖都碰到他的膝蓋了,才堪堪停下。沉絡垂眸看著她,漆黑發線間綴著幾枚珍珠銀釘,一彎清瓷色澤的耳朵透出鬢髮,小小的柔軟的仿佛風下低垂的芙蓉花苞一樣柔嫩。沉絡微微頓了頓,才放柔聲音她,“知道你錯在哪裡了么?”“臣妾大意被人陷害,給皇上添了許多麻煩,害的眾位大人逼皇上……”眼眶熱辣辣的,她幾乎要說不下去,腦中就回憶起方才有人報來的消息────皇上赦免了那幾個貪瀆的死囚,還封了慕容云烈先鋒將軍!指甲縮成拳頭,刺進掌心的rou裡。已經送出去的軍權要如何收回?已經赦免的死囚該如何重新收監?他的霸業,他的天下,居然因為她這么一點事而將費如此周折!發生事情不怪你,但事情發生之后呢?你就這么乖乖的被慕容千鳳和葉子衿逼在雍合殿?朕平時是怎么教你的?”“臣妾知道,臣妾知道……”江采衣嘴唇動了動,長跪倒地,連眼皮都不敢抬,“嘉甯已經帶來陛下的劍,臣妾應該立刻奉殺所有人……”低低的聲音含在嘴裡,低低一字一句艱澀吐出,她緩緩閉上睫毛,背脊都在輕輕顫動。“說得對。但你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她哪裡有臉回答?嘉寧飛速取來了劍,她卻眼睜睜看著一動不動,任憑消息擴散出宮,給足了慕容尚河和葉兆侖他們時間,一直等到塵埃落地,她都沒有動過那柄劍一根指頭。江采衣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她盯著帝王膝上的暗紋花影,將腦袋深深埋進濃重的陰影裡。“你有天子劍,六宮皆知,為什么葉子衿還敢犯險招惹你?采衣,你最大的問題,就是讓葉子衿看透了你不會要她的命!被人看透了就一定會被人cao縱,葉子衿也在賭博,這一場賭局,她贏了?!?/br>“……”江采衣雙唇微微翕動了一下,到底還是把涌到口邊的話吞了下去。道理她懂得,沒錯,沒錯,那時候,她只要多一點膽識、多一點狠心,分明就可以把這場驚濤駭浪的事情舉重若輕的壓下去,就不會搞到皇上幾乎和慕容家撕破臉談交易的程度,可是,可是……“朕把你攬在身邊,是想讓你坐哪個位子,你不會不知道!拿著天子劍還鎮不住六宮,以后誰能服你?就算朕把你硬拉上后位,你也要能自己坐穩!”“陛下……”“懂么?!”他把筷子重重放在桌上,語調中驟然狠厲。江采衣肩頭狠狠震了一震,神色哀涼。這裡面種種利害關系她當然明白。他一聲聲訓誡并不嚴厲,聽不出喜怒,甚至不是指責,可是她還是想哭,在這個人的面前,永遠那么那么軟弱呵。“……懂?!睍r間抽絲剝繭一樣一絲一絲的剝落,許久,小小的澀啞聲音才傳來,不用力分辨就幾乎無法聽清。沉絡淡淡扯動紅唇,看著身前跪坐著的姑娘縮的更小,幾乎將自己要將自己埋進眼前的地縫中去,好像一隻北風中瑟縮抖顫的小雛鳥。然后,他聽到了她比方才更細弱十倍的聲音。“臣妾懂得,可是臣妾……做不到?!?/br>做不到。是的,她猜到,猜到害死樓清月的人約莫就是葉子衿,約莫也有慕容千鳳一份兒,牽扯其中的人數也數不清。她也清楚陰謀錯亂間,必須快刀斬亂麻,將一切在事態爆發前了結乾淨。可她做不到。所有事,終究是一個“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