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煙花之夜
第一章 煙花之夜
一束火光帶著零星散落的火焰在夜空中炸開,頓時綻放成幾簇耀眼奪目的五彩煙火。盛夏夜晚突然閃現的光亮與聲響,打破了京城原有的寧靜。 皇宮大殿內燈火通明,皇帝與重臣正在宴席上歡迎從羌北族遠到而來的使臣。此刻,他們正一同欣賞著內務府為歡迎宴準備的煙花表演。大殿內所座之人無不是位高權重的,他們時而高聲闊談,時而舉杯暢飲,真是好不熱鬧。為了這難得的煙火,皇宮內其他各處的宮人也得了假,早早地圍坐在各自的院里準備了瓜果點心一邊納涼一邊玩樂。 整個皇宮唯有楓宣殿是安靜的。 端陽公主伏在書案邊,她在正在專心臨摹國師韓源年輕時所繪的春睡海棠圖,海棠含苞待放,花瓣徐徐展開,露出幾顆花蕊。端陽初看時,便被海棠花那在靜態中透出的蓬勃生命力所打動,便向父皇討來自行臨摹。 端陽公主穿著一身月色繡錦云暗紋的長衫,她白皙纖長的手指握住梅鹿竹鑲白玉做的毛筆,墨色在筆尖暈開,在她近乎透明的指甲上留下了一點淺淺的墨痕。 侍女錦屏正在一邊服侍,聽到煙火的動靜便探頭探腦地在窗前張望。她正巧看到一朵盛放的紅色煙花,興奮地顧不上禮儀,驚喜地叫喊著。 端陽公主被錦屏這突然的叫聲驚到,身子一抖,已經初現雛形的海棠花上頓時出現了極為突兀的一筆。 哎呀,公主,這可怎么辦好?錦屏連忙湊過去察看。端陽抿著嘴,用另一只沾濕了凈水的毛筆描了描,試圖補救,然而那筆墨只擴散開更大。 罷了,該發生的一定會發生,既是她無能為力的事情,那又如何能更改呢? 奴婢該死。錦屏連忙跪在地上磕頭。端陽扶她起來,溫和地說道,不是你的錯。你這么愛熱鬧,本就該讓你歇著去院子里看的。是我考慮不周。 雖然端陽公主并沒有怪罪,可錦屏還是非常自責,起身后也耷拉著腦袋低頭站在一邊,不敢出聲。 端陽看到她這樣,便擱下毛筆對錦屏說道,我畫了好一陣,倒也有些渴了,你去給我倒杯茶來吧。 錦屏本就是心思單純的小丫頭,見公主使喚她如平時一般,心中剛郁結起來的自責和慚愧消散了大半,樂顛顛地就跑去給端陽公主倒茶。 端陽輕嘆一口氣來到窗邊。她知道這煙花是父皇在迎接從西北遠道而來的客人。那是來自羌北族的使臣,此行他們會為父皇獻上奇珍異寶,而代價就是一位皇家公主的遠嫁。 大公主嫁去了西南,生產時落下病根,去年傳來死訊,尸首也不曾回到故鄉。二公主嫁給了漠笛的大王,漠笛王年過五十歲,妻妾成群,可京城永遠聽不到公主的哭聲。這還是沒有戰亂的年代,若是發生沖突戰爭,來自中原的尊貴公主一旦落入異族便淪落為被肆意蹂躪發泄的對象 煙花從點燃到綻放是美麗而絢爛的,然而最后只化成了幾縷看不到的煙痕。正如養在皇宮中的女兒家,幼時享受榮華富貴,婚嫁時達到最盛風光無限,那么之后呢?連老死他鄉都似乎成為一種奢求。 這次該輪到誰了呢?傳聞羌北族大王有兩個兒子,而端陽是大東朝唯一成年的公主想到此處,端陽的手不由地握緊得更緊了。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今晚,她逃不過的命運終于要兌現了。 煙火謝幕,宮人散去,皇宮似乎又重新回歸往日的莊嚴與肅穆。一陣晚風吹來,吹拂起了楓宣殿的紗簾,端陽也感到了一絲涼意,不知是來自這晚風,還是來自她的心底。她攏了攏自己的衣袖,嘆了口氣。罷了,在哪里不都一樣嗎?身處這皇宮中,她也時時感到恐懼與孤獨。遙如果遠的西北是她的命運,那么她也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錦屏端著青瓷茶杯回來,便看到端陽公主抬頭望向遠方的夜空。 端陽公主容貌清秀,性格沉靜而溫和,又喜書畫,皇上曾稱贊端陽是大東朝最有皇室氣韻的公主。錦屏一直不解,所謂皇室氣韻到底指什么。然而看到此時此刻的端陽,錦屏卻有些懂了。只見端陽公主正斜斜地倚靠著雕花紅木窗,整個身體籠罩在皎白的月光中。即便此刻她全然放松,你也不會覺得她是不知禮數憊懶之人,相反她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種規矩得體的感覺,這斜斜地一倚更顯得她體態玲瓏。 錦屏上前遞過溫熱的茶盞,端陽伸手接過來。錦屏看到端陽公主長長的睫毛垂落著,寧靜的臉龐在月光下如美玉一般,可那雙漂亮的眼眸中卻閃過憂郁。 錦屏一下子也被端陽的情緒感染,她不知道端陽公主為什么而愁。但她只知道端陽公主在宮中處境也總不能算得上舒心。端陽公主從小便養在貴妃處,沒懂事前就先懂了禮儀規矩。貴妃雖不曾虐待于她,然而她畢竟不是貴妃親生的女兒,唯有萬事妥貼周全才能得一兩句夸贊與關心。再后來貴妃失勢,她更是不敢有任何差池,生怕被人逮到錯處,與養母一同幽禁在冷宮之中。 端陽公主雖得皇上稱贊,然而她行事穩妥低調,不喜張揚,皇上忙于前朝之事幾時想起便偶爾關心一下。在錦屏開來,端陽公主什么都好,便唯有這心思重了些。不過偏如此,便能想旁人不能想之事,倒也足以見得端陽公主的慧敏。 恰如她自己遠嫁和親的命運,便在這迎接羌北使臣的煙花之夜被她預先感知。 那晚之后宮中關于遠嫁和親之事便流傳開了?;噬蠋兹蘸蟊阆轮?,將端陽公主許配給羌北族大王的大兒子昴行,婚期便定在九月,一月后便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