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鞘(27)體虛
金絲鞘(27)體虛
縱然脖上已青筋暴起,葉停牧仍壓抑著沒哭出聲來,只見他胸膛起伏不定,一滴滴熱淚從他手底流出,濕了他烏黑的鬢發。 快四十的人,本該見過生死、嘗過離別,可如今卻悲傷得仿佛連肝腸也哭斷。 姬鳴風見不得葉停牧哭,猜疑也好,忌憚也罷,他一哭,她便心胸悶脹,仿佛也要跟著落淚。 仔細想來,他這些年,確也求之甚少。 良久,姬鳴風終是輕嘆一聲,在床邊坐了下來,她低聲問他,我何時與他人相好過? 他年幼便心慕于她,她又何嘗不是,只是心中天下國事裝得太多,與他相比,終顯得涼薄幾分。 可除他外,這些年卻也從沒有過別人。 葉停牧沒有答話,他唇角抿得僵直,仍遮著雙眼,一只手搭在床上,拳頭緊握,仿佛身陷囹圄卻又無能為力。 姬鳴風從未想過會在他身上看到這般景象。 她伸手擦去他鬢側濕淚,別哭了,這般年紀,怎么還哭得像個孩子 她單手撐在他頸側,俯下身,抬手覆上他指骨勻稱的手背,輕輕吻上了他干燥的嘴唇。 柔軟的觸感貼上唇瓣,葉停牧呼吸一滯,被姬鳴風摟著腰擁入了懷中。 別哭了 她拉下他的手掌,望著他那雙哭得通紅、盡顯悲意的雙眼,認命地吻了上去,低聲道,你不喜歡,我不見他便是,何需哭成這樣 她當真是拿哭泣的葉停牧毫無辦法,說話時語氣輕柔,簡直有些在哄他的意味。 葉停牧向來倨傲,打斷了骨頭痛得渾身濕汗也不肯叫一聲的人,獨獨在情愛之事上堪不破,委曲求全了二十二年,仍舊心甘情愿為之驅策。 姬鳴風道,你突然暈倒在街頭,你的侍從心急如焚地進府求醫,那慌亂之態神色仿佛你快死了,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擔憂。 她輕輕吻去他的淚,繼續道,如今滿朝文武都知你怒急攻心,被氣得吐血,之后上朝你怕是要遭不少笑話 姬鳴風說到此處,忽然停了下來,轉而問他道,朝還上嗎?還是當真要請辭? 姬鳴風哄人真是有一套,一通甜言蜜語澆下來,簡直要將葉停牧溺斃其中。 想來姬寧哄人的功力全隨自于她。 她一邊吻他,一邊低語,那男子長得與你有幾分相似,想來不是偶然,且把他放在后宮,叫人盯著他,看看他是誰送進來的眼線。 她神色有些無奈,你智多近妖,怎么如今連這一層也看不透。 她說了許多,可葉停牧卻只抓著她開頭的那句話不放。 他定定看著她,問道,陛下當真不碰他嗎? 君無戲言,他不過有幸長得與你相似兩分,我才多看了一眼,哪里及得上你。 葉停牧心頭微熱,嘴上卻在翻舊賬,可陛下說我已不年輕,而他如今風華正茂... 姬鳴風笑笑,我比你還長上一歲,你若年老,那我豈不是更甚。再者年輕有何用,青澀懵懂,毫無氣度可言,那能與丞相相比。 見葉停牧終于止住淚,她放柔了聲音,先前獵來那只紅狐,料子還在庫里收著,如今冬日快到了,我叫人做件狐領大氅給你。 她并非詢問,想來是決定好了要讓人做件衣服給他。 葉停牧問,是公主看上的那只紅狐嗎? 姬鳴風沒答,只說,你穿紅色好看,只你這般雍容沉穩的氣度,才壓得住濃烈的紅色。 沒一個父親會和女兒搶東西,可葉停牧卻不想拒絕。 他抬手抱住姬鳴風,閉上眼將臉埋入她頸間,灼熱氣息噴灑在她皮膚上,悶沉的聲音從她頸窩里傳出來。 陛下上次說這話,騙我穿了二十年的紅衣 姬鳴風吻住他濕透的鬢發,暗道一句美色誤國,道,那便再穿二十年給我看吧。 - 葉停牧昏迷之事不日便傳至了秦亦耳中,他聽后面色平靜,仿佛并不關心,可等姬寧轉身去后廚看個藥的功夫,他便慢吞吞從床上爬下來,換好衣裳,去馬廄牽了匹馬,晃晃悠悠往府外走。 想也知道是要上哪兒去。 可他運氣不好,還沒出府門就被急匆匆趕來的姬寧逮住了。 她身后還跟著那通風報信的馬夫。 姬寧蹙著眉心,提著裙子走近,從他手里拉回韁繩,把馬交給馬夫。她也不說話,拉著秦亦就往回走。 秦亦看著她氣沖沖的側臉,屈指在她掌心撓了一下,公主生氣了? 姬寧握住他發涼的手指,不讓他動。 你既知道會惹我生氣,為何還這樣做。 秦亦解釋道,屬下只是去看一眼,若義父無礙,屬下便回來。 姬寧不松口,都說人已經醒了,你急這一時半刻又能如何。再者我并非不讓你去,可你身體如此虛弱,哪還能騎馬。等你喝了藥,我陪你乘馬車去相府拜見葉大人便是。 秦亦聞言,忽然腳下一定,站住不動了。他反握住姬寧的手,輕輕一拽,把毫無防備的姬寧輕巧拉進了懷里。 姬寧不知道又是那句話惹到了他,她不明所以道,做什么? 秦亦低頭盯著她,眉頭擰得死緊,屬下體虛? 姬寧以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看著他,你醒來不過幾日,才下得了床,走得了幾步路,御醫都說你體內還殘存幾分余毒,氣血如何不虛? 她說得有理有據,可秦亦也不知聽沒聽進去,他沉默不言,視線在她認真的表情上梭巡過兩圈,緩緩松開了手。 那模樣,像是在思量什么壞主意。 - 秋季天涼,秦亦右臂的抓傷已開始慢慢結痂,姬寧替他重新包扎后,又叫人將熬好的藥端了進來。 她坐在椅子里,用勺子在藥碗里攪了攪,細心地替他將藥吹涼。 秦亦不喜歡熬煮的藥味,平時喝藥很快,像是在喝酒,端著一口就悶了,完了還要撿幾顆酸得澀嘴的干果塞嘴里,去苦味。 雖說沒人愛喝藥,可比他還厭惡的,也是不多見。 姬寧不解,問他,你為什么這么討厭喝藥??? 秦亦坐在榻上,正從盛著干果的碗中挑看著都發酸的小個頭,他頭也不抬地回道,屬下幼時常替娘熬藥,以至身上一股苦藥味,聞著心煩。 姬寧擔憂道,她身體不太好嗎? 秦亦想了想他娘那一見男人立馬便弱不禁風的柔弱樣,應道,算是。 秦亦很少說自己從前的事,姬寧好奇,又問,你娘親叫什么名字???你的名字是她取的么? 秦亦聽罷,手頓了一瞬,只回答了前一個問題,人們喊她七娘。 好瀟灑的名號,因為在家中排行老七嗎? 不是,秦亦把挑出來的一小把酸果扔進嘴里,慢悠悠道,是因為她有次一回接了七名客。 這話里的信息太復雜,姬寧愣了一瞬,隨即吃驚地瞪大了眼,她、她是 秦亦接過她的話,妓女。 姬寧沒想到秦亦的娘親原是以此謀生,她喃喃道,七名嗎?定然很不好受.. 秦亦看她皺著眉,道,沒,她挺開心,時不時還和人提起,說那七個男人都很溫柔,各有各的滋味。 姬寧才冒了個頭的悲傷情緒立馬無影無蹤,她不知說什么,半晌,才贊嘆了一句,哇哦 等秦亦咽下嘴里的酸果干,姬寧將吹涼的藥遞給他,喏。 兩人相對而坐,秦亦看了眼黑乎乎的苦藥,沒接,反而不清不楚道了句,屬下受傷了。 他往日吃藥從不要人催,端起來就喝了,今天突然又犯起病來。 姬寧當然知道他受傷了,可他今日不打招呼就往外跑,姬寧才不慣他,她道,你左手又沒有受傷,自己端著喝。 秦亦仍坐著沒動,他淡淡掀了下眼皮,道屬下氣血不足,身體虛,沒力氣。 姬寧: 她看著秦亦面無表情的臉,認命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烏濃的苦藥遞至了他唇邊。 秦亦低頭就著她的手將藥喝下去,她看著他低垂的眉睫,沒忍住咕噥了一句,秦亦你好幼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