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三(1)
四月一日,愚人節,整個劇組都能放一天假。 顧昭破天荒沒開車,而是打車去了北京郊區的一處陵園里。 鮮少有人會在這個略帶些欺騙性質的節日來祭拜亡者,可顧昭到顧洪衛碑前的時候,卻已經有人在了。 顧鳳霞穿了件黑色中領毛衣,一頭黑中摻灰的短發被風吹得像河邊枯草,她坐在那塊墓碑前,像另一塊碑,見顧昭過來,也沒起身,只是拿酒壺把碑前那三只小酒盞都倒滿了。 顧昭上前躊躇著叫了她一聲,媽 顧鳳霞恍若未聞,她往酒盞中倒滿酒后,又自顧自地對著墓碑上那張黑白照片說起了話,酒還是你以前最愛喝的那個牌子,但我只給你倒了三杯,不能再多喝了,多喝就要醉了,你也一大把年紀了,要是在那邊生個病,誰來照顧你? 說完便將那三只小酒盞里的酒都撒在了墓碑面前,酒撒在地上濺起了一點塵土,算是顧洪衛已經喝完了酒的回應。 收起空酒盞后,顧鳳霞又和亡夫隨意地絮叨了幾句,然后她想從地上站起身,也許是動作幅度大了些,立起來的時候身形一歪,差點又要跌落下去,顧昭動作快,連忙扶住了她,把她歪了一邊的身子給扶正了。 顧鳳霞像是才看到女兒過來一樣,她斜睨了顧昭一眼,然后開始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語氣和這陵園一樣,也是涼的。 顧鳳霞問她,怎么來那么晚? 顧昭撒了個小謊,說路上堵車,撒完這個謊她就心虛地看了眼父親的照片,希望顧洪衛能夠體諒她。 顧鳳霞倒是沒在這個問題上深究,她只是把自己那兩片唇抿得緊緊的,是一個慣常的,不滿意的弧度。 可顧鳳霞還是沒那么容易就放過顧昭,有時候她總有種感覺,女兒明明近在眼前,卻又好像離她很遠,比如說現在。 她盯著女兒的眼睛,試圖找出一些能夠證實她這種感覺的佐證來,她又問道,最近怎么都不回家了? 顧昭這回沒有騙她,說是最近接了個戲,工作會更忙一些。 再忙也得回家吃飯,顧鳳霞唇畔弧度抿得更緊,嘴角幾乎就要聳拉下來。 顧昭不愿在這些瑣事上和顧鳳霞爭論辯駁,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無論她說什么做什么她都是不滿意的,還不如就讓她說個痛快。 顧鳳霞見顧昭低頭應了聲,是一個虛心受教的態度,心里的不悅才稍稍散去了些,她問顧昭是現在回家還是等下回家,顧昭卻說她想要和爸爸單獨待一會,顧鳳霞了然地點點頭。 往年顧昭總是如此,總是在顧鳳霞回去后,還要在陵園和顧洪衛多待一會,這也從側面證明了顧鳳霞的猜測,也許在女兒心里,一個早已死去的父親,總是比她這個活著的母親要更好的。 顧鳳霞沒有再說什么,顧自己匆匆下山去了。 臨走前又囑咐顧昭早點回家,她在家燉好排骨湯等她回來喝。 待她走后,顧昭才蹲下身,然后坐在顧鳳霞剛才坐過的那個位置上,她伸手去撫摸顧洪衛那張永遠年輕的臉,嗓音不自覺地帶了些哽咽,她輕輕地喚了他一聲,爸 爸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有長成你以為的我的樣子,我沒有長成你所期待的,那種眼神澄澈笑容明亮,一步一個腳印堅定地朝著自己夢想前進的模樣。 我只是變成了現在這副神情僵硬面容麻木,要用自己還算得上是年輕的rou體,和僅有的那點尊嚴,才能夠換取表面光鮮亮麗的虛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