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顛倒
40 顛倒
那人聽聞面色驚變,手還是固執地攔著去路:小佛主這是什么意思? 即便有屋檐遮擋,雨水還是掃了進來,砸在門檻上濺起細小的水珠,剛烘干的衣裳下擺很快又濕了一片,飲花此時卻已顧不上這些。 青年的臉色顯出幾分與外頭天氣一樣的陰沉,唇上蒼白得幾乎沒有一絲血色,方才只當他身子虛弱,而今看來卻不止如此。 飲花還沒說什么,寂行站至她身旁開口道:施主勿怪,實是才想起寺中有事務亟待處理,今日多謝款待。 趁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寂行身上,飲花不動聲色放出兩只隱蟲,一為赤色一為墨色,暗暗將其藏于掌心,隨即作驚異狀稍搭上那人的胳膊,指著他背后的木門道:呀,這門神是貼反了吧。 是嗎?那人隨著轉身去看,絲毫未覺有什么東西爬上了自己的臂膀。 而掌下寒涼的溫度教飲花不由身子一顫,由足心開始升騰起一股寒氣。 門神分左右兩側,此屋坐北朝南,則應西為神荼,東為郁壘,正對貼著方能驅邪避兇,起司宅守門之職。而今左右門神位置調換,不仔細留心根本看不出來。 民間此矩代代相傳已久,百姓又對鬼神之事嚴謹至斯,幾乎不可能出現貼反的情況。若是尋常遇見此種境況,當然或許真可能是無心之失,然而無獨有偶,堂內那張擺滿飯菜的桌子,卻也大有問題。 飲花心內閃過許多想法,而青年已將兩邊的門神畫像看了又看,狐疑道:并未貼反啊。 看起來并不似說謊。 飲花好心指了指餐桌的方向,告訴他:桌子似乎也擺反了。 青年疑惑地皺起眉,欲往桌邊走,飲花悄悄伸出腳,他果然被她絆了一下,向前踉蹌幾步。 飲花道: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青年借著桌邊扶好,只是臉色似乎又白了一些:無妨,是我沒有看路。 看來確實同他單薄瘦弱的身子一樣,此人至少不存在武力上的威脅。 飲花稍稍放下心,身側忽有熱度傳來。 寂行靠近她,以只他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怎么回事? 我一時說不清楚,只是猜測,你只記住不要吃那桌飯菜便可。 寂行便不問了,只說了句好。 青年將桌子也查看完畢,回身道:也并未反啊。 飲花走近低頭去看,桌面中央那條縫隙細細長長,橫亙其間。 常人用膳,桌縫東西橫,而像這樣南北橫著的,只有一種情況,便是如同今日清明祭禮。 祭祀時祭桌南北橫縫,擺放香火飲食供養祖先,祭拜完畢再輪到生人用膳,將桌子調轉方向,方可進食。 這些民間約定俗成的規矩不知何起,卻也有些裨益。 比如飲花由此發覺,此屋并不止是這兩處有顛倒,像是堂屋中間供著的佛像香火,貼的對聯,乃至東西兩屋的方位,似乎皆是方向轉換后的呈現。 其他還好說是粗心弄錯,可屋子方向卻并非人為可以造成,除非蓋起這間屋子時,就有心將窗在北墻上開。 方才在里間時她還納悶,怎有人住著坐北朝南的房子,窗卻開在北面,反將南墻封好,這樣如何能有多少陽光進來。 如今想來卻是能串聯起來。 這間屋子,乃至這個人,或許都是正反置換,陰陽顛倒。 飲花望著回到她手中的黑隱蟲,又暗暗看了幾眼正在他脖頸間盤桓的赤隱蟲,只是片刻心下便已換了許多念頭。 她忽而坐回原先的位置,道:那事似乎也并不是很緊急了,雨還大,再借貴地避一避雨罷。 青年大喜過望,直說:好啊,好啊。 寂行也回到她身側來,他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記著她說的不要動這里的飯菜。 青年一點沒有發覺什么不對,一掃先前不愉快的氣氛,甚至想要貼心地為他們布菜。 我們自己來,飲花將他攔下,恍然大悟似的問,不過倒忘了問尊姓大名。 鄙姓沈,沈洵。 你認識我們? 他面上稍有薄紅,顯出難得的氣色:那是自然的,二位早早名聲大噪,我們全家還去清覺寺聽過寂行師父講經呢,那時小佛主也在的。 他說著不好意思地笑笑:不過清覺寺是大寺,香客繁多,二位不記得我再正常不過了 如他所說,去寺里的人多了,飲花自然不能都認得,卻聽寂行忽而開口:是于去歲十月十五去的? 沈洵詫異道:正是,師父竟記得! 飲花也格外驚異:你記性未免太好。 她只知寂行讀書一貫過目不忘,卻還會讀上好些遍,并不知道他識人的本領也如此好。 寂行眉眼柔和:那日施主待法會散去單獨來詢問過我,要誦讀何經書能為令尊令堂保養身體,便記得了。 沈洵隱有愁容,看起來有些糾結地說道:不瞞二位說,我執意留客在此,正是還有一事相詢。 飲花:你說。 他神色悲戚:二位不知,如今我家中雖人丁零落,但兩月前也還算美滿,除我之外,父母妻兒三代同堂。 飲花皺眉:那是發生了什么? 父親是修繕屋頂時摔下,傷了根骨,不久便撒手人寰,母親雖郁郁寡歡,但身子骨一向還算健朗,后來不過半月,便在田間勞作時忽然倒地不醒,竟如此沒了氣息沈洵回憶起這些事,唇色又恢復先前的蒼白,我原本以為母親只是因父親之事郁結于心才至如此,直到后來拙荊亦出了事 寂行問:何事? 她去集市上售賣新繡好的紋樣,亦是突如其來便暈倒過去,還是被相熟的人送了回來,請大夫來看,卻說無力回天,沒兩日便也去了。 至于他的女兒,年紀還小,不過五歲,之后卻在河畔不慎失足,于是也這樣一走了之。 沈洵將平生最悲之事攤開在他們面前,短短時日,滿目瘡痍。 寂行聽完,沉默半晌,勸慰道:施主節哀。 良久飲花才開口:你呢,那你是怎么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