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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真的喜歡瞞年齡,或怕人家知道她“貴庚”,而是她幾歲、是不是老大不小了、有沒有男朋友、怎么還不結婚,都是她自己的事,關他家屁事??墒沁@個社會全患了先天性歇斯底里偷窺癥候群,兼帶后天性文化白丁癥,沒聽過私密這概念,不懂得隱私兩個字怎么寫,所以,她就變成永遠只有二十八了。房東旺伯夫婦倆算是好的了,雖然有時羅嗦得很帶勁,還算令人可以忍受。至於這公寓其他的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誰也不理誰——正好,她受不了那種假惺惺的溫情。會住進這破公寓,說起來,還真被旺嬸給坑了。來看房子那一天,她有點心不在焉,旺嬸邊爬樓梯邊介紹,她根本沒在聽。這個破公寓,格局很變態,她從沒見過有人把房子建成倒凹型的,客廳照不到太陽,兩邊房間卻早晚東西曬,早早被曬醒,晚晚被熱得睡不著。只要是當房東的都一樣,說的都是那些——房子有多好、設備有多全、租金有多劃算,反正就是那一堆有的沒的。她聽得是意興闌珊,腳底已經在撤退,不巧那時打四樓走下來一個英俊的美男子,還帶魅的對她笑了一笑。旺嬸千年老妖婆一個,地球上的種種的勾當哪有不明白的,察言觀到色,立刻揚聲,說:“徐先生要出去??!”然后轉向她說:“你看我們這公寓舊,大家都像徐先生那樣,斯文有禮貌,人又長得英俊?!惫室庹Z焉不詳制造錯誤印象。她的長腿已經邁出去了,那剎那鬼迷心竅,也不管這破公寓是不是能住人,馬上決定租了。她這輩子從來沒做過那么冒險的決定,看到漂亮的男人就昏了頭??偸俏肺房s縮、猶豫不決的,這會真的是豁出去了。反正,她就是倒楣,倒楣的二十八歲,還碰到倒楣的打擊——總之,她在林見深可能宣布訂婚或結婚什么的之前,搬到這棟破公寓。當然,旺伯跟旺嬸聽了會不高興,但這公寓真是破。旺嬸說的天花亂墜,冬暖夏涼、廚具俱全的;結果,流理臺阻塞不通、水管漏水、上個房客電話費沒繳被斷線、電燈像鬼火、瓦斯爐上了一層油垢、排油煙機像一堆破銅爛鐵、浴廁鏡子則裂成一塊一塊,一照像科學怪人……后來又才知道,那個俊男只是來找四樓桃花的,根本不住在這里。實在,她真是昏頭了。想也知道,有錢又英俊有魅力的男人怎么會淪落到這種破地方?要找有錢的、英俊的、有條件的男人,這種破公寓絕對無望。會蹲在這種破公寓的,全都是些不合時宜的火星人。絕對沒詆毀。這棟破公寓住的,都是一些怪胎——當然除了她之外。她大概是這棟破公寓里頭,唯一一個正常的地球人,其他的全是火星來的。比如二樓的,第N度的下崗人員,藥罐子一具,幾乎整天足不出戶——至少她沒看見她出去過;樓上那棵妖桃,成天在開花,一天到晚神出鬼沒;至於五樓的那個霉女,第N度被拋棄,簡直是一枚白堊紀時代的活化石。一開始真是不習慣。過去那么多年,她住在離地十多層的地方。住在高處久了,會對距離產生一種錯覺,往遠望去,伏在眼目下低低矮矮的房子,看起來似乎很近,實則遙遙在遠方。而今這視覺效應完全相反,從破公寓的三樓望出去,看起來遙遙在遠方的,下了樓走不到幾十步路就攤在那里任人鉆。愛情,大概也歸於這種錯覺效應;她與林見深,同樣的也或許類屬這種視覺的錯差效應。這世界因為有男人,所以就有了女人;有了男人和女人,所以愛情就發生了。而愛情最迷人、也最腐蝕人的地方,在於充滿挫折感后,你仍然相信它的天長地久。她以為這世界以她為中心在旋轉,但只要是人類都知道,那當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每個陳腔濫調的故事背后,都有一種自以為是的浪漫與悲壯。她的也不脫這窠臼。說穿了,她只是在殘酷的愛情競爭中,落敗的退化的標本。失去藩主的浪人。然后,那個藩主帶著他的新寵回來,在飯店熱鬧宴客、喝他們幕府將軍專門為他們準備的接風酒的那一天,她尋常在廚房里,炒了一盤碎蛋,就著稀飯呼嚕吃著。海島這幾年真是熱,稀飯不冷不熱,她卻吃了一身汗,額頭、頸子、胸膛汗水冒的——幾年走走晃晃下來,她的眼睛也出了一眶汗。她跟他,算是某種青梅竹馬,但沒有比較占優勢。年齡的差,在他追著女生或被女生追著,帶著女生滿街跑的時候,她還在看卡通、吃著棒棒糖,他一直以為她還停在尿床的階段。他老以為她長不大,可大學一畢業,畢業典禮一結束,他X的,她就覺得她開始老了,像萎縮的rou體日漸的腐朽,所有的意氣風發全死光。她無法阻止她“日益老衰”的事實,所以她想她只要活到二十六歲,讓“生時麗如晴空,死時美若夕陽”——多凄美!她要她的人生,永遠青春美麗而長生下老。所以更讓他發笑。一晃眼,不只二十六,然后二十七,再詩意的一回眸,二十八就襲來了。然后,她第一次這么慎重看待“平凡”兩個字,因為它恰是她這半生——如果不是一生的話——的寫照。其實失戀跟感冒差不多,都被看不見的病毒侵犯,無藥醫,但也死不了人。吃得好一點、穿得暖一點、睡得飽一點、開水喝得多一點,然后出出汗,把濾過性病毒全排掉,慢慢就會好了。可愛情這東西,像細胞,而且是癌細胞,殺不死、又會再生。盡管只是一小塊的殘余,也會不斷分裂,然后重聚結合成一個新腫塊。所以,雖然所謂戀愛,不過是人類為潛在的欲望找的冠冕堂皇的藉口,還是教人看不開。他這么一回來,她體內那些被消滅殆盡的細胞殘余,又開始分裂再生,蠢蠢欲動起來。好似某種神靈,重新走上神壇,要她仰頭頂禮膜拜。信仰太虔誠的人,人們以為是中宗教的毒:會被神棍所騙,走火入魔的,都是些受教育低、沒什么知識的人。事實相反,對宗教最虔誠、最深信不疑的、越容易受騙的,恰是那些書念得最多,所謂的高級知識分子。下為其它,就因為書念得太多了,懷疑太多,一旦信念生了根,反而深信不疑。就像對愛情的信仰,愈虔誠的,愈是那些對情愛不以為然的,一次又一次,執迷不悟。都是毒。他離開時,她才十六歲,十多年后他回來時,她都已經二十八了。像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到頭來守到薛平貴帶一個代戰公主回來篡她的位。更扯的是,薛平貴回來,她根本已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