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龍吟(第三十七集)
一切都井然有序。 然而程宗揚知道,事情已經大大的不對——那枚琥珀沒有任何變化,仍然一 片溫涼。就在自己離開的空隙,那只狐貍精已經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那個 本來應該留在殿內的胡夫人。 小紫并沒有在大殿中多作停留,她只往殿中看了一眼,便折而往西,來到殿 側一間不起眼的小屋內。 琥珀仍然沒有變化,程宗揚道:「九面魔姬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啊,」小紫道:「只好賭一把啰?!?/br> 小紫說著把尾指放在唇邊,作了一個吹口哨的動作。她唇間沒有發出聲音, 只是空氣中隱隱傳來一陣波動。 片刻后,一個皮毛斑駁的影子從黑暗中躍出。那影子遠看時頗為龐大,就像 一頭威猛的雄獅,氣勢洶洶地踏雪而來。但它跑得越近,體型反而越小,等到了 近前,只剩下鞋盒那么大點。它舔凈嘴上一抹新鮮的血跡,然后吐著紅紅的小舌 頭,一臉討好地朝女主人搖晃尾巴。 小紫拍了拍它的腦袋。小賤狗張大嘴巴,接著喉嚨一動,吐出一件熟悉的物 品。 那是一支手電筒,自己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物品之一。 小紫輕輕一按,一道雪亮的光柱立刻劃破黑暗,照出屋角一只木櫥。她打開 櫥門,在里面找了片刻,然后輕輕一推,露出櫥底一道暗門。 程宗揚奇道:「你怎么知道這里有暗道?」 「老頭告訴我的啊?!剐∽系溃骸杆郧皝磉^好多次,找出許多沒人用的暗 道。這一條通到永安宮大殿的下面,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正好能碰到那位胡夫人 呢?!?/br> 朱老頭真正住在宮里的時間并不長,但沒少入宮打探,找到一些無人知曉的 暗道也不稀奇。只盼著老東西這回能靠譜些,別再把自己帶溝里了。 暗道越走越深,半晌后忽然一個急轉,已經到了盡頭。與此同時,那枚琥珀 又開始變得發燙。 ………………………………………………………………………………… 呂冀被兩名內侍扶著,一邊走,一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他體格本就肥 壯臃腫,此時渾身纏滿繃帶,身邊又擠著兩名內侍,在狹窄的甬道內舉步維艱。 他氣喘吁吁地說道:「我走不動了……放我下來……」 胡夫人冷冰冰道:「走不動也要走?!?/br> 呂冀氣惱地說道:「我傷還沒好!哪走得了這許多路!阿姊呢?」 「要想活命,就快些走?!?/br> 「我在宮里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走?」呂冀叫道:「我要見阿姊!」 胡夫人轉過身,語氣平靜地說道:「太后遇刺,如今危在旦夕。眼下能夠救 太后的,只有你了?!?/br> 呂冀呆了片刻,眼眶突然紅了,語無倫次地說道:「阿……阿姊……」 「太后眼下暫時無恙?!购蛉说溃骸钢皇菂紊渎曀勘R此時受羽林天軍 所阻,被困南宮——」 呂冀叫道:「霍子孟!你這個狗賊!」 「大司馬冷靜一些?!购蛉说溃骸敢葏紊渎暢鰜?,只有靠你召募的那批 私兵了?!?/br> 「好!好!」呂冀連連點頭,「我這就叫他們動手!」 「你聯絡的外郡將領呢?」 「董卓!」呂冀道:「我已經跟他約好,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就立刻提兵入 京!」 胡夫人道:「眼下局勢危若累卵,大司馬這便下令吧?!?/br> 「好!好!」 呂冀忍著身上的痛楚,從腰囊中取出一枚白玉私印,交給旁邊的內侍,交待 道:「董破虜跟我說好的,此時應該就屯兵在伊闕關外,你持此印去找他,讓他 立即發兵!告訴他,事成之后,當以三公相贈!」 那內侍接過玉印,看了胡夫人一眼。胡夫人微微點頭,那內侍躬身行禮,然 后匆忙離開。 呂冀道:「我們現在去哪兒?」 「去濯龍園?!购蛉说溃骸改切┤艘詾槲覀儠驏|或者向北,好盡快離開 宮禁,我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走這條向西從湖底穿過的暗道。我已經讓阿壽安 排車馬接應。到了濯龍園,我們就驅車去你府上,與你手下的私兵匯合,然后設 法收復兩宮?!?/br> 「可是阿姊……」 「放心。只要盡快出兵,太后必定無憂?!?/br> 濯龍園荒無人跡,從暗道出來,遠遠看到一輛馬車停在雪野中。車前的馭手 披著斗篷,渾身落滿白雪。除此之外,林間的積雪上只有一行腳印,是那名先行 離開的內侍所留。 看到胡夫人等人現身,車簾掀開一角,露出一張妖媚的面孔。孫壽裹著一件 貂裘,揚手喚道:「姨娘,壽兒在這里?!?/br> 呂冀又痛又累,早已精疲力盡,此時從暗道出來,被夾著雪花的寒風一吹, 頓時打起哆嗦,牙關「格格」作響。 孫壽下車扶住胡夫人,嬌滴滴道:「半個時辰前,壽兒接到胡姨傳訊,就趕 緊過來,幸好沒有誤事?!?/br> 胡夫人頷首道:「你做的很好——」 話音未落,林中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風中傳來輕微的踏雪聲,一個身影從林中出現。他戴著一頂兩翼遮耳的卻非 冠,穿著深黑色的緇衣,寬大的衣袖系在肘間,露出兩截光溜溜的手臂,此時手 里一上一下,拋著一枚沾血的玉印。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呂冀嘶吼道:「中行說!」 中行說緇衣上布滿刀箭的破痕,神情卻渾不在意。他兩根挾住玉印,舉在眼 前一邊觀瞧,一邊陰聲細氣地說道:「引外郡兵士入京——真是個好主意!我怎 么就沒想到呢?等劉建殺光你們,我就去召董卓入京,再把劉建那幫逆賊全都殺 干凈,好給大司馬報仇雪恨?!?/br> 呂冀剛要怒罵,卻被胡夫人攔住,「劉建不是你教唆的嗎?」 「呸!」中行說狠狠啐了一口,指著眾人叫道:「你們都是賊!又蠢又賤的 賊!我只勾了勾手指,你們兩撥惡狗就咬了起來!」 胡夫人對他的斥罵充耳不聞,神情平靜地淡淡道:「你倒是有些手段,居然 能找到此處?!?/br> 「我不過是去襄邑侯府去找呂冀那個蠢貨,沒想到正遇上襄城君深更半夜鬼 鬼崇崇地出門?!怪行姓f咬牙笑道:「圣天子在天有靈,你們這些弒君的逆賊, 終逃不過我的手心?!?/br> 「什么弒君!」呂冀咆哮道:「不過是誅一獨夫!獨夫!君視臣如手足,臣 視君如心腹,君視臣如土芥,臣視君如寇讎!」 中行說嗤之以鼻,「又是君君臣臣那一套陳辭濫調?!?/br> 胡夫人道:「不曾想到頭來,最忠于天子的,居然是你?!?/br> 「忠心?哈哈哈哈!」中行說仰天大笑,「那個傻瓜!我把他當朋友,他卻 把我當奴才——你說他蠢不蠢?」 胡夫人怔了片刻,不由啞然失笑,「蠢的是你吧。一個奴才,居然想與天子 為友……真真是異想天開!」 「你給太后當了幾十年的奴才,已經跪慣了?!怪行姓f傲然道:「我中行說 的心胸,你這種奴才根本就不會懂!」 「是嗎?」 話音未落,胡夫人已經掠到中行說身前,抬掌往他胸口按去。中行說反應絲 毫不慢,一邊鬼魅般往后退去,一邊雙掌一合,掌心「格」的發出一聲脆響。 呂冀目眥欲裂,「你個狗奴才!」 中行說咬著齒尖發出一聲獰笑,「我最恨人叫我奴才……去死吧!」 他身形微伏,整個人如同一頭暴怒的猛獸,一路濺開積雪,滑到呂冀身側, 揮出一柄尖刀,往他腰間捅去。 一聲慘叫響起,卻是呂冀身旁那名內侍以身為盾,硬生生用身體擋住刀鋒。 中行說眼也不眨,一刀倆眼兒,在那內侍大腿上留下一個透明窟窿。 呂冀失去攙扶,一跤跌在雪中,撞到身上的傷口,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中行說抬腿將那名內侍蹬開,然后側身一伏,堪堪躲開胡夫人從后拍來的一 掌,接著兩人身影交錯,戰成一團。 孫壽硬著頭皮上前,扶住呂冀的手臂。呂冀感動得幾乎淌下淚來,忽然間孫 壽一聲驚叫,卻是中行說擺脫胡夫人的糾纏,重新殺來。孫壽扔下呂冀,慌忙退 開。 呂冀急了眼,顧不得身上傷勢,拚命往旁邊滾去。周身十余處傷口接連撞在 地上,如受酷刑。呂冀彷佛又重新經歷了昭陽宮內噩夢般的一幕,被中行說一口 氣捅了十幾刀,刀刀都避開致命處,只有鉆心的痛楚,使人疼不欲生。 中行說握緊刀柄,如同捕獵的鬣狗張開獠牙,往呂冀背心刺去。身畔風聲響 起,胡夫人雙掌再次拍來。中行說右膝一沉,重重撞在呂冀腰背間,上身往后仰 去,尖刀直刺胡夫人胸腹。 胡夫人掌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短劍。刀劍相交,中行說只覺手中一輕,尖刀 無聲無息地斷成兩截。他身體猛地一扭,以毫厘之差避開刀鋒,免去了破胸開膛 之禍,但緊接著他瞳孔猛然一縮,眼看著胡夫人一只手掌輕飄飄按來,正拍中自 己胸口。 中行說一心殺死呂冀,終于置身險境,胸口結結實實挨了一掌。他身體橫飛 起來,半空中噴出一口鮮血,然后「篷」的一聲落在雪中,再無動作。 胡夫人收起短劍,慢慢抬起眼睛。 中行說中了自己一掌,胸骨盡碎,就算活著,也只剩下一口氣。呂冀躺在地 上,已經痛暈過去。 雪地另一側,孫壽臉色蒼白。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立在她身后,一手勒住她 的粉頸,一手拿著一支娥眉刺,抵在她腮側。 那侍女笑道:「本來想等夫人上車再動手,卻不料夫人修為如此了得,還有 如此神兵利器……沒奈何,只能出此下策了?!?/br> 胡夫人沉默片刻,然后嘆道:「到底還是低估了黑魔海的手段,沒想到你們 手能伸得這么長?!?/br> 孫壽凄聲道:「姨娘,救我……」 胡夫人苦笑著丟下短劍,「傻孩子,姨娘也自身難保了?!?/br> 驚理微微一笑,正待放開孫壽,忽然心生寒意。 一條白色的物體悄無聲息地從雪中鉆出,靈蛇般纏住她的腳踝。驚理飛身而 起,可雙腳剛一離地,就被又一條白色物體攔腰纏住,接著用力一絞。一股大力 涌來,驚理五臟六腑都彷佛被擰得錯位,喉頭頓時一甜,吐出一口鮮血。 胡夫人鳳目生寒,冷冷看著孫壽。 孫壽已經驚得呆住,以胡夫人雙足為中心,方圓數十丈的雪地都翻騰起來, 彷佛無數白蟒在雪中蜿蜒游動。 林中傳來一聲輕笑,坐在車前的御者抬起馬鞭,支起斗笠一角。積雪簌簌而 下,露出斗笠下一張艷麗的玉顏。 「終于逼出來夫人的真實手段了?!鼓怯咝Φ溃骸傅降讘摲Q呼你是胡夫 人,還是……呂太后呢?」 胡夫人雙手握在身前,雖然沒有開口,整個人卻流露出一股逼人的氣勢。 「你不是黑魔海的人。你是誰?」 御者從容笑道:「妾身姓卓,出自太乙真宗門下?!?/br> 「原來是卓教御?!购蛉嗣鏌o表情地說道:「連太乙真宗也插手此間之事 了嗎?」 「妾身所為,與宗門無關?!棺吭凭溃骸钢皇欠钪魅酥惺??!?/br> 「堂堂卓教御,居然有主人?不知你家主人是何方神圣?」 「是我?!挂粋€男聲從背后響起。 胡夫人緩緩扭過頭。一個男子斜靠在一株虬曲的蒼松下,他不知來了多久, 此時一手抱著肩,一手摸著下巴,就像在看戲一樣。在他旁邊,立著一個嬌俏的 少女,她懷里抱著一條小狗,這會兒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程宗揚望著雪地上翻滾的白影,嘖嘖贊嘆道:「難怪你會跟蘇妲己那妖婦情 同姊妹,原來都出自狐族一脈。我的乖乖,這是多少狐貍尾巴???全做成狐皮大 衣,可夠我發財了?!?/br> 胡夫人盯著他,半晌才道:「你頸后的烙痕不會錯?!?/br> 程宗揚摸了摸脖頸后面的奴隸印跡,「翻身作主人了?!?/br> 胡夫人神情冷厲。一條狐尾驀然蕩起,卷起漫天風雪。 程宗揚肩膀往松樹上一撞,藉勢騰空而起,凌空手腕一翻,長刀挑出,與飛 來的狐尾硬拚一記。 狐尾倒卷而回,緊接著又有數條狐尾飛來,飛至中途,狐尾蓬松的銀毫驀然 張開,甩出無數雪末。 程宗揚視線受阻,索性閉上眼,全靠耳力和身體的感應揮刀而進。 巨大的狐尾每一擊都充滿沉重的力道,然而當程宗揚揮刀斬中,那些狐尾剎 那間又變得滑如游魚。他暴喝一聲,蟄伏的九陽真氣激蕩起來,在經脈中凝聚起 一個又一個光球。 中行說生死未卜,呂冀昏迷不醒,除了自己志在必得的胡夫人,場中再無外 人。程宗揚再無忌憚,全力施展出九陽神功,刀身光芒大作。 長刀斬下,雪白的狐尾立刻多了一條血痕。胡夫人神情愈發冷厲,狐尾揮舞 時也愈發謹慎。 對于這種老狐貍,程宗揚絲毫不敢掉以輕心。胡夫人身邊尾影交錯,根本數 不清有多少狐貍尾巴,他一刀一刀耐心劈出,在狐尾上留下血痕,一邊仔細尋找 機會。 驚理強忍傷勢,嬌叱一聲,加入戰團。她是殺手出身,最擅長尋找對手的弱 點,壓根就沒有理會那些狐尾,一雙娥眉刺直指呂冀。 胡夫人眼中露出一絲慍怒,兩條狐尾同時揮出,一條抽向驚理,另一條則著 地一卷,將呂冀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彷佛一只繭蛹一樣。 驚理勉強避過,退到狐尾范圍之外,繼續尋找機會。 卓云君背著長劍,玉蝶般在林中飛舞,她一邊飛掠,一邊不時抬掌,打出一 道符箓。 不多時,卓云君就繞著胡夫人走了一圈,重新回到車旁,她駐足笑道:「驅 妖捉狐,可是我道門的看家本領呢?!?/br> 胡夫人眼中迸出寒光。 卓云君抬起玉指,在空中劃了一個符文,然后雙掌一推。分布在四周八個方 位的十六張符箓同時燃起烈焰,連接成一道火網。 胡夫人身周飛舞的狐尾一僵,然后潮水般往后退去,消失在她腳下。 卓云君身后一聲清響,長劍脫鞘而出。 胡夫人臉色慘白,眼中露出一絲絕望,她身形一閃,出現在孫壽身旁,一邊 伸手去拉,一邊道:「快走!」 孫壽本能地閃避了一下。自己與驚理做的勾當并不精細,姨娘方纔看著自己 的眼神恨意分明,顯然看出破綻,卻沒想到直到此時,她還過來要救自己。 孫壽慢了一線,沒能躲開,兩人指尖一觸,胡夫人身影突然像水中的倒影一 樣波動起來。孫壽驚愕地瞪大眼睛,眼看著牽住自己手的胡夫人轉瞬之間已經完 全換了一個人,無論相貌、身材、膚色、發型,乃至衣衫、飾物,都與自己一模 一樣,就如同牽著自己的影子一樣。 那個鏡像中的女子挽著自己的手繞了一圈,然后一推,孫壽身不由己地飛了 出去。 程宗揚只看到胡夫人與孫壽牽著手一轉,活生生就變出兩個孫壽,然后一人 一邊朝兩邊飛出。 程宗揚根本分不出哪個纔是真的,只好盯住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猛追上去。 卓云君一記烈焰鳳羽,射在其中一個孫壽身前,將她逼得停住腳步。程宗揚 趁機追上,挺刀喝道:「你是誰?」 那個孫壽凄聲道:「奴家是壽兒!那個纔是假的!」 程宗揚「哦」了一聲,接著一刀劈出。孫壽倉皇退后,臉上恐懼的神情維妙 維肖。 另一邊,驚理也截住另一個孫壽,不等她喝問,那個孫壽就叫道:「驚理姊 姊,我是壽奴!」 驚理笑道:「這個是真的?!?/br> 化為孫壽的胡夫人轉身往驚理掠去。驚理受傷之余,無法力敵,屈指彈出一 枚娥眉刺。那孫壽揚手接住,隨即與她對了一掌。 雙掌一觸即分,身影變換間,場中又多了一個驚理。兩人一人一支娥眉刺, 從頭到腳一無二致。 程宗揚呆了片刻,只見兩個驚理同時跪下,異口同聲地說道:「奴婢見過主 子?!?/br> 接著兩人又同時說道:「主子不要信她,奴婢纔是真的!」 我干!程宗揚心里浮現出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這世道!居然讓自己見到活 的狐貍精了! 卓云君道:「自刺肩井xue!」 兩個驚理臉色同時變得難看起來,這賤婢多半是借機報復! 兩個驚理舉起娥眉刺,咬牙往自己肩井刺下。銀針剛一落下,其中一個驚理 雙肩同時劇痛,卻是另一個驚理將娥眉刺一并刺在她肩頭,接著往卓云君掠去。 同樣的一幕再次上演,兩人略一糾纏,再分開時,已經變成兩個卓云君。 卓云君嫣然一笑,盈盈拜倒,「卓奴拜見主子?!?/br> 另一個卓云君與她的動作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差別。只不過其中一個卓云君 說完之后便拉住衣領,往兩邊一分,露出一截雪滑的玉體,尤其是她嬌紅的rutou 上,還鑲著一只閃亮的金環。 狐性本yin,裸身穿環也不是不能接受。但這一幕實在太過出乎意料,誰能想 到堂堂太乙真宗教御,私下里卻是這副yin賤之態?另一個卓云君僵在原地,到底 沒能作出和她一樣的姿態。 程宗揚放聲大笑,「你脫啊,怎么不脫了?有本事你接著變!要不要我讓她 們三個在雪地里裸奔一圈,讓你也過過癮?」 那個卓云君啐了一口,「沒想到你竟是這等衣冠禽獸?!?/br> 「承蒙夸獎,不勝榮幸?!钩套趽P贊嘆道:「這變身之法令人大開眼戒,真 不愧是九面魔姬。今天你肯定是逃不了了,還是老老實實束手就擒,讓我帶回去 變著玩吧?!?/br> 那個卓云君冷哼一聲,閃身往場中最后一個女子掠去。如果她沒看錯,那少 女還是處子之身,總不會像前面三個一樣,全是yin奴。 看著九面魔姬朝自己掠來,小紫不閃不避,只笑吟吟抬起一根手指。 胡夫人毫不猶豫地抬指點去,指尖一碰,場中又多了一個小紫,甚至懷里同 樣抱著一只小狗,連皮毛上殘留的焦痕都完全相同。 小紫笑靨如花,拍了拍雪雪的腦袋。兩只小賤狗同時張開嘴巴,但緊接著, 其中一個身影就僵住了。 那只小賤狗嘴巴越張越大,從它喉嚨深處,露出一個暗青色的物體。頂端又 尖又細,剛露出一角,狐妖渾身的血液就彷佛凝固了,一股源自血脈最深處的恐 懼,使她徹底僵住,再也動彈不得。 雪雪伸直喉嚨,將那只物體全吐了出來,戀戀不舍地舔了舔嘴唇。 一只尖尖的海螺出現在小紫雪白的手掌中,海螺外殼呈現出妖異的鐵青色, 上面隱約有細微的暗金色光澤時明時滅,散發出無形的威懾。 狐妖再也無法維持化形,身形一點一點變得模糊,開始扭曲潰散。她發出一 聲凄厲的尖叫,縱身而起。 小紫嫣紅的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絲嬌俏的笑意。她手中的海螺微微一震, 發出「嗡」的一聲低鳴,外殼暗金色的光澤瞬間閃亮,浮現出一層金色的符紋。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幽暗的雪林間不停飛舞,但每次飛起,都彷佛被一股無形 的力道扯住,更何況四周還設有太乙真宗的符箓,就像一個無形的牢籠,使她脫 身不得,剛飛出丈許,便又跌回雪地。 狐妖的尖叫聲越來越凄厲,她一次又一次縱起,一次又一次跌回地上,無法 逃脫。忽然她身影猛地張開,身后揮出八條碩大的狐尾??諝忉莘鸨粔嚎s一樣發 出爆響,交錯的尾影霎時間充斥了整個空間,卷起無邊的風雪,暴風雨般往小紫 手中的海螺攻去。 胡夫人已經施出壓箱底的手段,但見識過妖海蝠威力的程宗揚毫不在意,還 有閑心去問卓云君,「你們怎么跑這兒來了?」 「是秦夫人的安排,讓我們跟緊孫壽,果然接到宮中傳訊?!?/br> 程宗揚放下心來,有王蕙在外拾遺補闕,比自己想得還周全。這一步棋,結 結實實堵死了呂雉的生路。 面對呼嘯而來的狐尾,小紫一手抱著雪雪,一手握著幽海螺,微微舉起。 一團黑色的物體從螺口翻滾著涌出,然后伸出一條尖尖的腕足,上面布滿吸 盤。妖海蝠八條腕足在空中略一盤旋,然后驀然射出,像是聞到無上美味一樣, 貪婪地盤住狐尾。聲勢驚人的狐尾面對八條細長的腕足,卻沒有絲毫抵抗之力, 剛一接觸就被腕足吸住,腕足上無數吸盤彷佛直接連接到她血rou深處,一吸之下 就將她的精血吸去大半。狐妖魂飛魄散,急忙試圖掙脫。但緊接著,妖海蝠腕足 之間的軟膜彷佛被寒風鼓起,張成一個巨球,將她一口吞沒。 第六章 寢宮內一片狼藉,危月燕單膝跪地,大口大口吐著鮮血。斗木獬脖頸扭曲, 早已氣絕身亡。另外兩名刺客死狀更為凄慘,淖方成自爆威力驚人,他們離得最 近,渾身的骨骼都彷佛被人碾碎,不復人形。倒是齊羽僊及時抽身,除了沾了些 許血跡,居然毫發無傷。 壁水貐臉色陰沉,龍宸這一次可謂是大敗虧輸,玄武七宿五死二傷,幾乎可 以除名。更讓他忿恨的是,黑魔海諸人心知有異,卻不出言示警,白白斷送了幾 人的性命。 寢宮內一片寂靜,劍玉姬沉默一時,最后無奈地揚起臉,「盧五爺,幫個忙 吧?!?/br> 盧景懶洋洋的聲音從殿頂飄來,「幫個屁?!?/br> 劍玉姬柔聲道:「盧五爺的追蹤之術天下無雙,眼下大家同在一條船上,還 請盧五爺不吝援手?!?/br> 「前半截的馬屁我愛聽,后半截就免了?!贡R景道:「先動手掀船的,可是 你們。這會兒跟我裝什么傻呢?再說了,憑你們的手段,難道還找不出人來?讓 五爺給你們賣力,不會是又cao著什么歪心思吧?」 劍玉姬聲音愈發謙柔,「我們那點小伎倆,豈能瞞得過五爺的法眼?不瞞五 爺說,若把整個寢宮都翻一遍,倒是也能找得到,可只怕要找到天亮去了。此前 之事,確實是妾身的不是,若非眼下沒有時間可耽誤,妾身也不敢厚顏求五爺幫 忙?!?/br> 「不幫?!?/br> 「五爺不怕呂氏趁機翻盤?」 盧景雷打不動,「那是小程子的事?!?/br> 劍玉姬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只木盒,「這是妾身偶然間得來的,據說是 岳帥的遺物?!?/br> 眼前一花,身前已經多了一個人影。 劍玉姬打開木盒,露出里面一只外殼金光閃閃,通體鑲滿水鉆,風格俗不可 耐,除了表針不會動,其他全都貨真價實的假表。 盧景盯著那只手表足有一時,然后頭也不抬地說道:「先去把光明觀堂那婊 子宰了?!?/br> 劍玉姬嫣然一笑,「好說?!?/br> ………………………………………………………………………………… 幽暗的雪林中,螺殼上的符紋黯淡下來,妖海蝠漆黑的腕足和軟膜在雪地上 蠕動著,就像黑色的潮水一樣涌回海螺內,雪地上只剩下一個赤裸的身影。 那身影肢體修長,曲線曼妙動人,此時就像被抽去骨骼一樣,渾身癱軟地伏 在地上,瑟瑟發抖。她光潔的肌膚上滿是冷汗,此時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被寒 風一吹,頓時蒙上一層寒霜。 小紫用腳尖撩起她被冷汗打濕的發絲,露出一張美艷卻從未見過的面孔。她 五官依稀還殘留著狐化的痕跡,眼中充滿絕望。 小紫像唱歌一樣說道:「這就是你的真面目嗎?」 那女子喉中擠出一個沙啞的聲音,「是……」 小紫道:「你到底是誰?」 那女子吃力地顫聲道:「胡……胡情……」 小紫恍然道:「原來我們都猜錯了呢,你就是真正的胡夫人啊。那九面魔姬 是誰?」 胡情虛弱地說道:「是我和呂雉共用的名號……」 小紫眨了眨眼睛,「呂雉和那個胖子不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弟嗎?難道她也會 變身?」 「是我幫她幻化的……」 程宗揚道:「我在襄城君府見到的胡夫人是你嗎?」 「是?!?/br> 程宗揚道:「店鋪那個呢?」 胡情吃力地說道:「也是我?!?/br> 程宗揚都被繞糊涂了,合著呂雉壓根兒就沒露過臉,全是這狐貍精變的? 小紫笑道:「你在撒謊哦?!?/br> 胡情凄然道:「我現在已經沒有還手之力,哪里還敢撒謊?」 程宗揚道:「昭陽宮趙昭儀入宮拜見的是誰?」 胡情目光微微閃爍,「是呂雉?!?/br> 程宗揚面無表情,「呂雉呢?她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br> 「好狡猾的狐貍,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句實話呢?!剐∽系溃骸溉鲋e的小孩子 可是要打屁股的哦?!?/br> 胡情收起臉上的凄然,冷冷道:「你殺我了好了?!?/br> 「傻瓜,我纔不會殺你呢?!剐∽媳鹧┭?,笑吟吟道:「乖雪雪,我給你 找個meimei好不好?」 看著她懷中那只小狗興奮地搖著尾巴,胡情眼中透出一絲絕望。 ………………………………………………………………………………… 義姁緊靠著蟠龍柱,兩手各拿著一柄薄如蟬翼的銀刀。淖方成自爆時有意避 開了她的位置,因此未被波及,只是素白的衣袖上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宛若桃 花。 齊羽僊舉起彎刀,遙遙指向義姁。義姁見識過她的手段,知道她修為過人, 一旦出手,必是雷霆一擊,當下屏息斂視,凝神以對。 眼看一刀就要斬出,齊羽僊忽然問道:「敢問五爺,她若自盡算不算?」 「不算?!?/br> 義姁心一橫,舉刀抵在頸側。 齊羽僊掩口笑道:「傻丫頭,逗你玩呢。這樣的可人兒,盧五爺怎么舍得殺 你呢?」 義姁忽然醒悟過來,右手用力切下??上砹松僭S,手腕剛一抬起,銀刀 就被一截竹制的刀鞘套住。她用力一斬,只在粉頸上留下一道紅痕。 一個黑影緊貼在義姁身后,幾乎是呼吸相聞,她一手拿著竹鞘,套住銀刀, 一手從義姁腋下穿過,像對待一只動物那樣毫無感情地一擰,將義姁左臂卸下。 義姁痛得花容失色,粉頸一揚,咬牙往后撞去。 身后的黑影宛如氣泡一碰即碎,在義姁右臂的位置,卻憑空多出一雙戴著黑 色手套的手掌。一只手拿住義姁的手肘,另一只手攀住義姁的肩頭,一折一擰, 原樣卸下。 眨眼間,義姁雙肩都被摘得脫臼,接著那雙手又捏住她的下巴,準備將她下 巴摘掉,免得她咬舌自盡。 這一連串的動作猶如電光石火,令人目不暇接。直到義姁下巴被黑影捏住, 左手的銀刀才「?!沟囊宦暵涞?。 義姁身陷人手,眼看就要萬劫不復,危急關頭,求生的欲望終于占了上風, 趕在下巴被摘掉之前,她急聲道:「我是當年許下的謝禮!」 這句話沒頭沒尾,讓人莫名其妙,盧景卻是一聽就懂——光明觀堂當年曾經 許諾,給岳帥培養兩名絕色,作為謝禮。對于光明觀堂來說,這可不是什么光彩 事,門中弟子知道的也不會太多。義姁既然能說出來,多半有些憑仗。既然是岳 帥的禮物,這么隨隨便便殺掉就不合適了——起碼也得在岳帥墳前現殺現埋才說 得過去。 「咔」的一聲輕響,義姁下巴被人摘掉,再說不出話來。 那黑影手指一旋,竹制的刀鞘消失不見,只剩下一柄銀刀在她指間靈巧的翻 動著,如同一團銀球滾到義姁頸下。義姁襦衣的領口齊齊綻開,露出一抹雪白的 肌膚,接著濺出一滴鮮血。 忽然刀光一頓,翻動的銀刀被兩根手指挾住。黑衣人眼中爆出一絲精芒,接 連變換數種手法,銀刀都像嵌在盤石中一樣,紋絲不動。 齊羽僊挑起眉梢,「盧五爺,你這樣可讓我們難做了?!?/br> 劍玉姬道:「且罷手,聽五爺吩咐?!?/br> 那黑影不甘心地看了盧景一眼,然后一閃而逝。 盧景一手扣上木盒,揣到懷里,一手彈開銀刀,「這個活的歸我?!?/br> 劍玉姬抬手道:「五爺自便?!?/br> 盧景在懷里摸了摸,掏出一截皺巴巴的草繩。一頭栓在義姁頸中,一頭拴在 蟠龍柱的龍角上。 義姁雙肩都被摘下,痛得玉容蒼白,此時被一截草繩拴住脖頸,蒼白的臉色 一點一點漲紅。 盧景沒有理會她,只兩眼翻白,揣著手像瞎子一樣,在帳內走了一圈。 帷幕內原本就鮮血四濺,淖方成自爆后,更是像被鮮血洗過一樣,散發著濃 濃的血腥氣。帳中的內侍、宮人死傷慘重,還活著的此時也已經昏迷過去,猶如 砧板上的魚rou,任人宰割。 劍玉姬動手之前,已經在帷幕四周設好禁制,別說一個大活人,便是一只蚊 蟲也飛不出去??烧嬲膮物艟驮诒娔款ヮブ聭{空消失了。劍玉姬知道自己的 算計出了紕漏,卻不知道漏在何處,若非一籌莫展,她也不會去求盧景援手。 盧景道:「人數了嗎?」 齊羽僊道:「帳內一共四十六人,盧五爺若是需要,我能把她們的名字全都 寫下來?!?/br> 「都在嗎?」 「眼下只少了一人,就是呂太后?!?/br> 盧景撿起那根沾血的木簡,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在帳內走了幾步,最后在 一尊博山爐前停下腳步。那尊博山爐的爐口不知何時被人打開,里面燃著沉香, 厚厚的香灰盤成獸形,異香撲鼻。 劍玉姬道:「以妾身之見,多半是太后與淖夫人兩人互換身份,淖夫人偽裝 太后,太后則妝扮成淖夫人。方纔局勢未定,那位扮成淖夫人的太后找到機會, 趁亂從帳內逃脫。妾身不明白的是,她是怎么逃出去的?」 「很簡單,因為她壓根就沒在帳內?!?/br> 「不可能!」齊羽僊道:「方纔她擲出木簡,豈是幻術能做到的?」 劍玉姬道:「妾身不敢自矜,但幻化之術,妾身也略知一二。那位淖夫人一 路走來,影隨身動,絕非幻形?!?/br> 「那時候是真的,后來才變成假的?!贡R景道:「說到底,是你們這幫蠢貨 打草驚蛇。那位太后一看情形不對,就借機溜了?!?/br> 說著,盧景用竹杖撥了撥爐中的香灰,露出一片灰色的痕跡,看輪廓,依稀 是一根長羽。 劍玉姬嘆道:「妾身明白了,多謝盧五爺指點?!?/br> 旁邊眾人都一頭霧水。黑魔海諸人默不作聲,一切唯僊姬馬首是瞻,一個罩 著頭套的黑衣男子卻按捺不住,笑嘻嘻道:「盧先生說的蠢貨多半就是我了,我 怎么沒弄明白呢?她是怎么溜走的?」 盧景翻了個白眼。 劍玉姬道:「那位淖夫人本就是淖夫人,太后就是太后,一直都是真的。直 到發現羹中摻有毒物,呂太后才開始施展手段。送信是假,送信的小太監更是假 的。淖夫人接過木簡,再遞予呂太后,而后那位呂太后種種作勢,其實都是在掩 飾。啐出毒物時,帳內的呂太后已經是淖夫人了,真正的呂太后則借著那個小太 監金蟬脫殼,逃之夭夭?!?/br> 劍玉姬搖了搖頭,嘆息道:「妾身早該想到,呂巨君被困南宮,怎么可能送 信出來?」 黑衣男子道:「那個小太監是幻化出來的?」 劍玉姬指了指爐中那片灰痕,「這是一片施過術的符羽。這種符羽的幻形并 不是什么高明的術法,然而用在此時此地,卻是足夠了。等符羽失效,那位假扮 的呂太后悄悄把它投入爐中,就此焚尸滅跡?!?/br> 黑衣男子想了一會兒,「為什么要這么做?」 「無非想讓我們判斷失誤,以為那位呂太后已不在宮中?!箘τ窦У溃骸溉?/br> 果我沒猜錯,呂太后眼下不但尚未走遠,甚至就在此宮中也未可知?!?/br> 那名黑衣男子大為嘆服,「你們心眼兒真多。我聽著都糊涂,你居然都能猜 出來?!?/br> 劍玉姬目光流轉,望著盧景笑道:「讓五爺見笑了?!?/br> 盧景道:「該幫的我已經幫了,這里沒我的事了?!拐f著他拎起草繩。 義姁下巴被摘,嘴巴無法合上,口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出來,將胸前的衣襟打 濕了一片。這種污辱性的待遇,讓義姁羞憤欲絕,可眼下形勢比人強。黑魔海與 光明觀堂是生死之仇,自己落在她們手中,下場只會悲慘百倍。兩害相權,只能 取其輕了。 義姁忍下羞辱,拖著軟垂的雙臂,被盧景牽著離開。 黑衣男子望著盧景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道:「就這么讓他走了?」 「哦?」 「我的意思是:起碼要派個人跟著他吧——說不定他是去找呂太后的下落了 呢?說不定還真讓他找到了呢?」 劍玉姬笑道:「找不找得到太后,已經不重要了?!?/br> 黑衣男子想了一會兒,不由恍然大悟,「你是故意讓他們去找的?好讓他們 把注意力放在呂太后身上?」黑衣男子擊節贊嘆道:「心眼兒太多了!」 劍玉姬淺淺笑道:「五爺過獎了?!?/br> ………………………………………………………………………………… 看著盧景帶回來的禮物,程宗揚目瞪口呆。 「看什么看?」盧景翻著白眼道:「這可是岳帥的禮物。小心看到眼里拔不 出來?!?/br> 義姁衣襟被口水濕了一大片,這會兒都已經結冰了。程宗揚實在看不過眼, 伸手按住她的下巴。 「啥意思這是?」盧景陰陽怪氣地說道:「咋地還摸上了?」 「我有幾句話要問她?!钩套趽P義正辭嚴地說道。然后「咔」的一下,把義 姁下巴合上。 「你是義縱的姊姊?」 義姁一時不察,被黑魔海偷襲,為了避免落在黑魔海手中,纔不得不向盧景 求援。卻沒想到這瞎眼的乞丐更壞,任由她雙臂和下巴被摘得脫臼,絲毫沒有幫 忙的意思。 雙臂倒也罷了,可下巴被人摘脫,口水無法阻止地流淌下來,那窘態足以令 任何一個女子羞憤欲絕。 義姁又羞又氣,舌頭也幾乎失去知覺,過了一會兒才勉強應道:「是?!?/br> 「光明觀堂的?」 「是?!?/br> 「你知道呂雉在哪里嗎?」 義姁沒有開口。 盧景笑了一聲。那笑聲赤裸裸的,毫不掩飾,就是嘲笑。 程宗揚權當沒聽見,「你干嘛要幫呂雉??!你不知道她是壞人嗎?」 義姁沒有回答。 「你好端端的光明觀堂出身,怎么就不干點正事呢?」 義姁仍然默不作聲。 程宗揚還想再說,盧景給了他一個大白眼,「你挽救失足婦女來了?」 「我是不理解,光明觀堂出來的,怎么連是非都不分呢?」 「哎喲,你這話我叫個不愛聽?!贡R景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光明觀堂 那婊子窩能出什么好鳥?」 「得得得?!挂怀兜焦饷饔^堂跟星月湖大營的恩怨,程宗揚就沒了脾氣。 盧景不依不饒,「再說了,你不理解的事多了。光明觀堂受了岳帥大恩,一 轉臉,就懟個冷屁股過來,你能理解嗎?」 「行行行,咱不說這個了?!?/br> 盧景扭頭道:「禮物,你說呢?」 義姁把臉扭到一邊。 趙充國道:「老五啊,你這禮物咋還有脾氣呢?好新鮮啊?!顾樕系膫麆?/br> 全是盧景拿面糊出來,然后涂上血跡,看著維妙維肖。 程宗揚道:「趙老爺,你就別煽風點火了?!?/br> 趙充國越發上桿子,「老五,要不我跟你換換?五匹馬換你這禮物——我那 兒就缺個軍醫了!」 盧景口氣風涼地說道:「你是缺軍妓吧?」 朱老頭道:「后生小子,留點口德吧!大爺跟你說,拿盒一裝,眼不見心不 煩?;仡^刨一坑,往里一埋,齊活!」 好吧。光明觀堂跟黑魔海是世仇,比星月湖大營結怨還深。 「都住口!」程宗揚道:「禮物我先收起來!死丫頭,你看好。別丟了?!?/br> 小紫道:「不用看的。只要程頭兒不偷吃,肯定不會丟?!?/br> 程宗揚怒道:「大爺!敬事房往哪邊走?」 「哎喲,小程子,你可別想不開啊?!怪炖项^勸道。 小紫笑盈盈道:「程頭兒要割掉是非根嗎?讓禮物給你割好了?!?/br> 程宗揚悔得腸子都青了,自己干嘛多這幾句嘴呢?好嘛,被一圈人挨個給嗆 了一遍,顏面何在啊。 「好吧。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弄死她,我也一句話不說?!钩套趽P指著腳 下,「我要多說一句,就從這兒跳下去!」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卷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幾人待在一處宮苑的廊廡頂上, 旁邊便是永安宮。 人影微晃,秦檜掠了過來。 「方纔幾名內侍從寢宮出來,傳太后諭旨,讓各人守好門戶,并賞賜平亂有 功者?!?/br> 劍玉姬謀定后動,布局不可謂不精細,連善后都考慮進去,通過暗中布置的 禁制,將宮中的驚變完全隔絕,再通過安排和一些不知真相的內侍傳遞消息,讓 人以為太后仍安然無恙??上闳f算,沒想到要緊關頭,最關鍵的太后卻脫網 而出,她精心布下的騙局遲早要完。 程宗揚作為旁觀者,眼看著劍玉姬吃癟,卻沒有多少幸災樂禍的心思。呂雉 逃脫,倒霉的不僅僅是劍玉姬那賤人,自己也沒落著什么好。尤其是胡情透露出 的信息——呂氏早就安排好引董卓入京——更讓程宗揚一陣陣的心驚rou跳。 「找到暗道了嗎?」 秦檜道:「單常侍尚在尋找?!?/br> 永安宮地下五條暗道,程宗揚已經找到四條,可以確定都沒有呂雉的蹤跡, 還剩最后一條沒有找到。 呂雉身邊最親信的三個心腹,淖方成已死,義姁和胡情都落入自己手中,可 惜這兩人一個抵死不說,另一個倒是肯說,但謊話連篇,根本分不出哪句是真哪 句是假。 眼下能夠斷定的是,呂雉將大批內侍集中在永安宮,就是為了引出宮里潛伏 的叛逆,好一網打盡。同時布好后手,一旦事有不濟,就設法逃脫,等呂冀帶董 卓兵馬入京平定叛亂。 顯然呂雉對董卓同樣心存忌憚,不到最后關頭,也不肯動用他的兵馬。程宗 揚現在擔心的是:胡情和呂冀被自己截住,呂雉不會徑直去了伊闕,把董卓這頭 餓虎召來吧? 秦檜欲言又止,程宗揚道:「怎么了?」 秦檜咳了一聲,「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br> 「少兜圈子,趕緊說!」 「以屬下之見,呂雉已然遁逃,呂氏叛逆中樞已失,主公當藉此機會,請皇 后入崇德殿,由金車騎、董司隸輔佐,立即召群臣入宮,早定大局?!?/br> 程宗揚不禁納悶,「這話有什么不當說的?」 秦jian臣吞吞吐吐地說道:「太后呂雉垂簾多年,早已年老色衰……」 程宗揚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來,我神經病??!他恨不得把心都扒出來給大伙看 看,「我真沒這個意思!」 盧景奇道:「那你閑杵這兒干啥呢?」 「不抓到呂雉,我放心不下,萬一董卓……」 程宗揚的擔憂讓趙充國大為不解,「老董入京也不是壞事啊。程老弟,你咋 這么忌憚呢?」 忌憚?我何止是忌憚!一想到董卓領兵入京,一輛馬車把皇后趙飛燕和定陶 王拉走,然后一把火燒掉洛都…… 程宗揚毅然道:「我意已決!必須先抓到呂雉!」 小紫抬起雪雪的小爪子,「程頭兒,我支持你哦?!?/br> ………………………………………………………………………………… 長夜將盡,南宮緊閉多時的朱雀門忽然洞開,喧囂聲中,一隊人馬舉著火把 呼嘯而出,在宮門前分成數十條火龍,撲往洛都各處。 由宮中內侍、劉建門客以及北軍殘部組成的隊伍明火執杖,闖入呂氏各處宅 院,將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呂氏族人繩纏索綁,押上街頭。內侍手捧詔書,口稱天 子之命,以呂冀弒君的罪名宣布族誅。軍士們隨即舉起刀劍,當街誅殺。 刀光過后,昔日的老爺、貴公子們尸橫就地。長街上伏尸處處,鮮血在泥濘 的雪地間肆意流淌。 相同的一幕在洛都各處不斷上演,無論權貴云集的尚冠里,還是步廣里、通 商里、治觴里……到處都有呂氏族人喋血街頭。 伴隨著呂氏家族的鮮血,新天子的名諱也在時間傳遍了整個洛都:江都 王太子劉建!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各種謠言像野火一樣在城中蔓延。 有人說:建太子已經登基,成為新君。 有人說:太后已經自焚而死,徹夜未熄的大火并非來自武庫,而是永安宮。 有人說:群臣已經大禮參拜,新天子手握傳國玉璽,明日就要下詔改元。 有人說:天子暴斃是呂氏謀逆,呂冀用一張毒餅害死了天子,而且長秋宮也 有嫌疑。 有人說:新天子得到霍大將軍、金車騎、董司隸的效忠,如今正緊閉宮門, 大索宮中。 有人說:二鵝就是兩后的征兆,北宮的呂太后已經升天,南宮的趙皇后少不 得要下九幽黃泉,去陪先帝…… 「這是什么意思!」程宗揚接到傳言的情報,氣都不打一處來,「呂雉還沒 逮到,劉建這就準備翻臉?」 秦檜也皺起眉頭,劉建的動作實在太快,堪稱動如雷霆。永安宮塵埃尚未落 定,他就時間抓住機會,以天子的名義下詔,全面清除呂氏勢力。 這孫子拿準了自己不會反對他對呂氏下手,才精準地把握機會,把生米煮成 熟飯。詔令一下,新天子的名分也隨之確立——連太后族人都被誅殺了,誰還敢 反對? jian臣兄剛纔那番話,真是金玉良言啊,人家早一步,自己就晚了一步,現在 詔書已下,呂家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自己還怎么捧定陶王上位? 唐衡送來的消息,劉建以天子的名義接連頒下詔書,除了對呂氏誅連九族, 還宣布沒收呂氏財物,入于府中,同時減免天下百姓一半的賦稅。并且下詔廢除 呂冀等人的林苑,允許貧民入內謀生。呂氏族人吞并的田地,允許原主贖回,家 奴盡數放出。 眼下呂氏已經被誅殺的有西平侯呂蒙、屯騎校尉呂讓、越騎校尉呂忠、長水 校尉呂戟,幾人的頭顱都被懸掛在朱雀門外,公開示眾。呂冀的妻族孫氏也 被夷族,其余與呂氏有關而在誅殺名單上的公卿、刺史、二千石、校尉足有近百 人,論罪罷職的超過三百人,全是呂冀等人的屬吏和門客。 更可怕的是內侍捧著天子詔書馳諭四方,各處里坊無不歡聲雷動。甚至有呂 氏族人穿上布衣,試圖逃出城去,卻被百姓拿住送官。 民心所向啊這是。一時間程宗揚都有點動搖了。劉建真要攏絡住民心,就徹 底坐穩了天子之位。即便自己逮到呂雉,又有什么用? 一言興邦,一言喪邦。自己忽略了秦檜的提議,結果全面陷入被動。尤其是 那些謠言中,劉建已經迫不及待地亮出獠牙,準備對長秋宮下手了。 程宗揚咬牙道:「先抓住呂雉!她要是翻盤,比劉建更可怕!」 正當程宗揚心急如焚的時候,終于傳來一個好消息:單超找到了那條最為隱 秘的暗道。 暗道位于永安宮西南角,看守入口的兩名內侍已經被單超用重手法震斃,只 留了一名活口。 據那名內侍交待,半個時辰前,太后突至,她只帶了一名老太監,徑直入了 暗道。臨行時,命他們把入口封死。 盧景俯身辨認著地下的痕跡,片刻后說道:「就是這里?!?/br> 程宗揚追問道:「這條暗道通向何處?」 內侍費力地吐了口血,「北寺獄……」 眾人面面相覷,難怪這條暗道從不啟用,居然是通往牢獄的。 第七章 動亂從南宮蔓延到北宮,眼下已經擴散到了整個洛都。一片動蕩不安之中, 北寺獄卻成了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 陰暗的牢房內,寒意侵人,往日充斥其間的臭味和呻吟聲彷佛被寒冷凍結, 一片死寂。 唯一的熱源來自于夾道之旁的隔間,土坑中的炭火已經熄滅,只剩下零星的 火星。幾名內侍擠在榻上,似乎已經睡熟,沒有發出半點聲息。木架上吊著一名 囚徒,他身上印滿烙痕,這會兒垂著頭,骯臟的頭發沾著發干的血塊,分不出是 男是女,是死是活。 甬道兩側的囚牢內,那些被人遺忘的囚犯或坐或臥,僵硬的肢體猶如死尸。 牢獄最深處,有一個狹小的天井。呂雉就坐在天井下方一張草席上,她一手 支著粉腮,帶著一絲倦意,望著從天井中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華麗的宮裝拖在 沾滿血污的泥地上,卻絲毫不以為意。 「我還以為太后會去永巷,沒想到會來北寺獄視察?!钩套趽P揶揄道:「真 有閑心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