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問答
他的問答
注視著站在會議桌另一端的長子伊路米,席巴想起,當時他接到家中聯絡,得知默爾絲出了狀況便立刻返程,在回家后的第一天,獲得了一份特殊的報告。 老爺,我無意妄加揣測,但在處理大小姐失控的事情時,有個令我在意的地方。直屬于席巴的老管家孜婆年,謹慎地選擇了單獨匯報,我只能說我看得到的部分,可能會有些片面一切請您定奪。 說。 一開始令我在意的,是大小姐右肩上比較特別的傷痕,那是一道咬痕。以大小姐的愈合能力,現在應該已經看不到了。孜婆年的報告當然不止于此,否則這種小事她應該會明智地保持沉默,爛在肚子里,于是我留意了一下之后的治療報告單,上面并沒有相關記錄。以往,大小姐的每次檢查,都有事無巨細的記錄,尤其是這次大小姐的狀況非常糟糕的情況,這是明顯的失職或者事出有因,所以我認為有必要向您報告。 這是一份盡量避開主觀判斷的報告,因為倘若深究,很可能牽扯到其他主人,有告發之嫌。揍敵客極為護短,再忠心的家仆那也只是家仆,沒有家人重要,倘若發言不當,或者判斷失誤,告發就會變成離間,即使是孜婆年這樣的老管家,也會在遇到此類揍敵客的內務時慎之又慎,小心對待。 暗殺世家的宅斗,且不說會比一般世家兇險,最重要的是,真正遭殃,丟掉性命的不出意外都會是下人們,幾乎沒人敢擅自摻和揍敵客成員之間的嫌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只有像孜婆年這樣資歷頗深的直屬管家敢無事生非。 聽孜婆年說完,席巴就有了相應的設想,不過設想歸設想,一切得依托于事實。席巴相信自己的家人,也愿意相信這名老管家的忠誠,調查出結果前,席巴不會下任何結論。 席巴親自調查了治療報告單的事情,調查是隱秘進行的,沒有急于刨根問底,因為目的不是揪出始作俑者,只是確認治療報告單是否被故意修改。 關掉反復觀看了數遍的默爾絲最后的影像,席巴揉了揉眉心。 事實和設想的一樣。 不,有些事超出了設想。 他似乎能理解治療報告單被故意修改的原因了,不能簡單地用對與錯進行評判。 如果默爾絲的狀況沒有繼續惡化下去的話不,這件事當然也會進行處理,只是需要一點時間進行整理,各方面的。 事已至此,現在就是必須挑明這件事的時機,進行與事件相關人員之一的單獨對談,伊路米,你最后對默爾絲都做了些什么。 最后我幫忙用念針制止了失控的jiejie。伊路米誠實地說出錄像中沒有的部分。 被基裘刪掉的默爾絲崩潰后四處破壞的部分,那場事件沒有被錄下的結局里,在現場幫忙確實是他最后對默爾絲做的事情。 不,我想問的是在那之前的事情。席巴無意拐彎抹角,你易容成那名HOST,然后接觸默爾絲的時候,你做了些什么。 家族給的任務,伊路米向來都是忠實無誤地執行,但不代表他唯命是從。 這和jiejie目前的狀況有關嗎?伊路米沒有回答席巴的問題,而是進行發問。 她是因為你的念針,才認為自己一直處于幻境。 恩,幻境的問題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顯然,伊路米不是個會輕易和盤托出的老實孩子,他訓練有素,擅于保持冷靜??絾柺怯柧?,不是強迫家人吐露真相的手段,若想要得知真相,首選的仍是較為溫和的做法。 例如更直接的稱述,為了隱瞞某些事情,默爾絲的治療報告單被刪減了。比起細查下去,我想先從你這里得到答案,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伊路米。 啊,原來如此,這件事情啊。伊路米微微睜大雙眼,由于眼里無光,那份驚訝像是人為擺弄出來的人偶造型,缺乏生動,一直沒有人問,我還以為不會提了。 他毫無畏懼,甚至有點輕松愉快,仿佛他想被人問起這件事等了很久似的。 父親,我們都知道,jiejie她不是不能說話,而是不喜歡講話,她喜歡把事情都藏在心里,很多時候我們都不清楚她在想什么。那份忍耐十分危險,因為我們難以預料何時觸動了她,何時到臨界點,何時爆發。我們把她保護得太好,或者說,又不夠好。伊路米感到遺憾般地輕嘆一口氣,易容成那名HOST,然后接觸jiejie的時候,jiejie的反應,令我非常難過。 隨著他的話語,他垂下視線,你應該也無法想象,對一個相處時間總計不到24小時的陌生男人,jiejie的投懷送抱有多么熱情。和在我們面前的時候判若兩人。 唉。他把手放到會議桌上,只有指尖接觸桌面,他緩慢地摩挲著,父親,你知道嗎?雖然不清楚為什么,我們給jiejie準備的(餌)玩(料)具,她可是一個都沒碰哦。她一直忍耐著,忍耐了很久,特意花費金錢與精力,終于有了機會。 如果在這里中斷的話,她肯定會非常生氣,這不僅僅是壞了她的好事,還證明了我們在暗中監視她,這是十分令她反感的事情。她情緒激動的時候,事情往往會變得很糟糕。指甲劃過桌面的噪聲中,伊路米抬起眼,所以和平時一樣,我選擇配合她的游戲。 木質的桌面十分光滑,伊路米想起他走過的那條路,越往后走越濕滑泥濘,每踩一步,都能發出水聲。 路面太軟,他無法踩實,一只腳陷了進去,然后是另一只腳。 往后退已無意義,往前走也走不出去,他越陷越深。 我們配合得很好。伊路米語氣平平,直視席巴的雙眼時顯得格外理直氣壯,當我帶她回家,她也沒有多大抗拒,那時候她的狀況還很穩定,直到提起kalluto。 后面的基裘都說過了。席巴打斷了伊路米的話,你什么時候解除了易容。 作為是否喪失判斷力的測試,當然是在她最松懈的時刻。 你如何測試。 我叫了她的名字。 是什么。 連續又流暢的一問一答戛然而止,伊路米似乎是需要回想一下,然后他回味般地揚起嘴角,微笑著念出兩個音節,默爾。 席巴凝視著那個微笑,從中讀出挑釁的意味。 最松懈的時刻進行最簡短有力的試探,本應是最精準的測試,卻在錯軌的發展里,變質成別的什么。 席巴無法確定變質后的東西具體是什么,但他確實受到了挑釁的影響,模糊的怒意變得需要壓制。 她通過了測試,差一點呢,她就殺掉我了。伊路米仿佛絲毫不關心聽眾的反應,像在舞臺上表演單人劇,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自顧自地繼續說,恩,我比她快一步,所以我贏了真是好險。 大概是為了表示他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他停下來,接著暗含某種期望地看向席巴。 然后呢。席巴知道伊路米想要什么回應。 既然已經開了頭,在到達終點為止,就無法停下了,沒有中間選項,他和他,兩人都是。 做到她滿足為止。 然后呢。 當然是帶她回家。 叮咚,終點站到了。 盡管路途很短,卻也可以是漫長的,正如此刻緩緩凝聚起來的寂靜。 伊路米。水面結成冰面之前,泛起的漣漪動搖了冰霜,解除易容后,如果默爾絲能夠認出你的身份,你原先的打算是什么。 暗殺工作中預先考慮各種可能的情況是必修課,作為合格的職業殺手,伊路米肯定有所準備。 結論是她并沒有認出來。歷史不可假設,過去的事情無法更改,時間總是在前進的,伊路米其實可以不回答這個沒有太大意義的問題,但正如席巴所想,伊路米會回答的,伊路米想要回答。 知子莫若父不,話不能這么說,席巴也不是經常能了解自己的兒子們。在這一點上,和普通家庭里父母教育孩子一樣,他也會時不時遭遇難題。再加上特殊的家庭背景,身為父母的工作只會更難。 不過,認出來的話,那就更好了。伊路米自信滿滿,因為我也是她喜歡的類型,她喜歡我,沒有認出我的時候就是如此。 在伊路米的全部發言結束前,席巴選擇繼續當個聽眾。 只是很小的契機,她無視掉了我。在那之前,她還是很喜歡我的。伊路米說,她最看重的是視覺,其他則是次要的。如果能理解這一點的話不理解也無所謂,反正知道這一點就夠了,因為她的思考方式和我們都不一樣。她曾經邀請過我,被拒絕會不高興。 從小就看著她長大,我能夠理解這些,我能夠和愛其他家人一樣愛她。 所以我是在幫她,我是在為她好。 我們配合默爾絲的游戲是因為無傷大雅,不是一味縱容。席巴說,你和默爾絲不一樣,她胡鬧是她的問題,你難道也失去了判斷力?或者,你有什么私心。 父親,你也承認她和我們都不一樣。伊路米笑了,是啊,你們總是謹慎地圈定她的行動范圍,小心地看管她,擔心她在外面惹事,就像飼養一只不太聽話的寵物。那我也陪她玩,給她快樂,讓她心情穩定,我和你們做的難道不是同樣的事情嗎? 不,你錯了,這全部是你的誤解。席巴閉了閉眼,整件事最可怕的是伊路米的發言似乎大多都發自肺腑,而這個兒子的偏執性格與基裘如出一轍,與其白費口舌,不如在根源上解決問題,快刀斬亂麻,默爾絲不是寵物,只是特別一些,缺乏自控力,需要額外照看。當然,不包括你做的那些事情。 沒有人知道,席巴第一次帶默爾絲出門做任務,7歲的默爾絲捧著空氣,有點緊張地述說不存在的包菜時,他是以怎樣的心情與默爾絲約定,將這個特殊能力作為他們之間的小秘密。 然后默爾絲到處收集,實際上家里沒有丟失任何物品,她興致高昂地對著空地板介紹她收集到的物品,于是席巴告誡她不要太沉迷。 如此,她覺醒的念能力與收集有關,屬于意料之中,或者說萬幸。能力變成真實的話,她也能夠接近真實一些吧? 揍敵客對家人的獨特個性一向是很包容的,她的一些小問題,就當成她的獨特個性也未嘗不可。然而,長久以來小心維持著的平衡,終究還是坍塌了。 伊路米。作為現任家主,席巴的命令便等同于整個揍敵客家族的意志,從今天起,除非有我許可,禁止你主動與默爾絲進行任何形式的接觸。而且,你對家人出手的事情已經越界了,按照家規處置,你該去刑訊室受罰。 知道了。伊路米不試圖爭辯,平靜的應答,像是無條件服從了家族安排。 但他沒有立刻走開,停在原地,似乎還有其他話想說。 父親,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我和jiejie剛從流星街回來的時候,jiejie要求的獎勵究竟是什么? 伊路米的目光并不像兒子面對父親,比起單純的好奇產生疑問,要更冒犯一點。 揍敵客崇尚強者,而伊路米則是席巴的兒子們中對力量最為渴求的那一個。 隨著羽翼漸豐,他的自我越發強烈。 無論如何,身為父親,身為家主,都希望揍敵客的下一代能夠更強大。至于心性的問題,那是留給每任家主的考驗。 席巴看著自己的長子,或許,這是伊路米最成功的一次挑釁,令席巴瞬間丟失了其他情緒,唯余苦澀。 就像默爾絲做水見式時,那杯水里同樣的味道。 只是很簡單的一件小事。他回答。 作話: 本章在jj發表時,有一條評論分析寫得真好,好到我復制下來反復觀看,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jj,所以在這里將那個評論貼上來,留作紀念吧: 【這章席巴跟12米的對話實在是各種意味深長耐人尋味細思極恐...逼得我找回遺失多年的密碼來崩潰碎念一波??!以下個人主觀解讀?。。?! 首先!原本上一章結尾席巴察覺到隱情、即將揪出伊路米幹得好事(字面意思),讓人萬分期盼伊路米可以迎來一波痛打與教訓,但這種好事並沒有發生......事實上何止是不如預期,確定被揪住小尾巴後,伊路米的反應是正面迎擊、外加挑釁席巴(對Mor的掌控)地位(! 席巴覺得最可怕的是伊路米的發言都發自肺腑,我倒覺得最可怕的是,伊路米對席巴的態度(僅管問一答一、非常配合)根本不把席巴視為「父親」、而是視為「Mor的擁有者」aka「伊路米的對手」。談話間沒有任何煙硝,但伊路米確確實實地在挑戰席巴??! 事實上,伊路米之所以會這麼認為,除了他本身黑洞般的思考邏輯之外,是因為對於席巴而言,Mor確實有不同於其他家人的特殊...吧? 揍敵客對於家人、無論是誰都非常的包容,因為是家人。 但Mor又更特殊了一些。 似乎每個人都對Mor有一份私心?;糜?、伊路米有、席巴...似乎也有? 伊路米最後那個問題為什麼是最成功的一次挑釁?我重新看了一次摸頭篇,猜測是因為「明明是一件很簡單的小事,卻特意把所有人支開」這個行為,代表了那一刻並不是「揍敵客家族裡兩個家人之間的互動」、而是「席巴與Mor的」。伊路米被隔絕在外。 對於自己的私心,席巴或許清楚、或許不清楚,但如今伊路米對於當初這件事的「好奇」,其實就是一種「窺探」。你要知道我對Mor做了什麼、那我也「好奇」當初你又滿足了Mor什麼要求。 同樣有私心的你,與有私心的我,不是父與子的關係,而是同樣都是在爭奪圈養Mor的兢爭對手罷了。 ........這不是挑釁什麼是挑釁?。。。。。。。。。?! 而且仔細看看伊路米在回答問題的時候都在想什麼!手指摸著桌子、走過的那條濕滑小路!你摸過什麼!進去過哪裡??!這傢伙簡直令人毛骨悚然(好的意味)(也有不好的意味)! 就算一樣都有私心,席巴的肯定不像你(和基裘)彷彿想要將Mor徹底佔有的私心一樣瘋狂好不!天哪嚕!看到最後好想呼叫爺爺救場......QAQ】 【首先說明一下我個人在這邊使用「私心」這個詞想表示的其實是很中性的、泛指所有「超出對家人這個概念、針對Mor這個人的特殊感情」。伊路米和基裘的私心很扭曲完全是他們的個人問題。 好,回來席巴。(我目前感受到的)他對Mor的私心其實很平凡,有點類似爸爸對女兒特有的偏愛,希望她能真正快樂、自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怕不做殺手可能也沒關系(??。?。只不過作為揍敵客家主,席巴對Mor懷有這份「平凡」的偏愛,本身就是一件「特殊」的事。 而且冷酷一點說,其實席巴是沒有(以揍敵客邏輯來看)合理的理由偏愛Mor的。雖然是銀發,但Mor並不像奇犽一樣天賦過人、註定要成為下一任家主。撇開成為殺手的資質不談,Mor在甚至精神穩定性上完全就是不定時炸彈。 對Mor的呵護與包容起初完全是建立於「家人」這個身份前提,但這麼多年過去,正如同Mor其實也一點一滴地對席巴這個npc產生了些微的信任(?)與真實的好感,正常人(?。┫妥匀灰矊or產生了「平凡的偏愛」。 所以,為什麼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偏愛要稱為私心呢? 還是回到伊路米最後的挑釁--無論如何,自覺無法堂而皇之地承認的感情,不就是私心嗎? 席巴無法正面回答伊路米的問題這點,證實了這件事,從而讓席巴「保持公正的家主身份」失去了公正性,也因此失去了能夠有效指責伊路米的正當性。 結論:席巴被伊路米的黑洞思維捲進去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