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大理寺那群人不都性子冷傲孤傲,怎么會有人被攔在門口還不麻利走人的?袁東一邊在心里罵罵咧咧,一邊披衣往屋外走。 袁東快走到大門口時,宋凌舟正好從外面進來,看見袁東后走到他面前:下官見過袁大人。 袁東擺出一個微笑: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今日回來的晚,所以到現在才請你進來。 外出見人怎會有散亂的發髻和衣上新起的褶皺,袁東在撒謊,他一直都在待在府里。 宋凌舟沒有拆穿,接下了袁東的話:袁大人貴人事忙,我理解。 袁東問:不知宋寺丞來是有何事? 宋凌舟答:有人質疑令郎會試成績舞弊,我來是想請他去大理寺走一趟。 袁東沒有答應:我了解宗泰,我兒子不會作弊,你一定是弄錯了。 看來袁東并不打算放袁宗泰出袁府去大理寺。 宋凌舟此次來的目的就是要將袁宗泰帶走,怎會退步,他曉之以理:是不是弄錯還得調查之后才能知道,而調查還需要令郎的協助。 袁宗泰抿嘴不語,片刻后又道:宗泰他自小被我寵著長大,大理寺獄牢恐怕不適合他。 宋凌舟見招拆招:這個您不用擔心,我們會給令郎安排一個舒適的住處,您要是不放心送吃食衣物過來都可以。 袁紹能想出用來搪塞的借口都被宋凌舟一一化解,一時間無話可說噎在原地,宋凌舟則借這個空隙向袁東施壓。 袁大人,我是奉陛下的旨意進大理寺協查此事,你總得讓我給陛下一個交代啊。 宋凌舟自身官職不高,但他身后的人是當今圣上,周子潤這座大山不是袁東可以承受了的。 好吧。壓力讓袁東松了口,他轉頭吩咐身邊下人,你去把少爺叫來。 和宋凌舟一道來的獄史沒有進袁府而只是在府門口等著,他循例跟隨而來本沒報多少希望,故而看見宋凌舟帶著袁宗泰從袁府中出來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目送袁宗泰走上馬車,獄史才緩過神來,他睜大眼睛盯著宋凌舟:大人,你是怎么說服袁東把袁宗泰交給我們的? 袁宗泰乘袁家車架往大理寺去,不一會兒就沒影了,宋凌舟也不急,不緊不慢地往來時路上走。 宋凌舟語氣悠悠:我和他說只是請袁宗泰回大理寺坐幾日。 怪不得袁東肯放他那寶貝兒子出來。 可舞弊的事是幾天就能查清楚嗎?獄史問。 到時候要是袁家來要人可怎么辦? 宋凌舟臉上毫無憂色:幾天的幾可是個不定數。 幾天可以是兩三天,也可以是一周左右,更可以是半月上下,反正袁宗泰已經成功被他帶到大理寺中,進去容易出去難,他可不覺得袁家有本事把人要出來。 綠色衣袍掠起,宋凌舟跨步前行,頭也不回地背離袁府離去。 大理寺各官員各司其事,有人在牢獄審理嫌犯,有人在整理往日案卷,有人在簽署上奏報表,雖然忙碌但盡然有序。 最近京城太平沒出人命案子,按理說不會有人找上門來,但今日卻有一位訪客來到大理寺周畫屏。 周畫屏并未盛裝打扮,但大理寺官員還是認出了她,連忙起身行禮:微臣參見殿下。 周畫屏擺手后說明來意:你們忙你們的,本宮是來找宋凌舟的。 殿下這邊請。一位空閑官吏出來為周畫屏帶路。 沒想到周畫屏回來大理寺看望自己,宋凌舟十分驚訝,周畫屏淡然表示她的來意,她宋凌舟空著肚子出門,又在袁家待到午后才回來,擔心宋凌舟餓壞身體所以帶了吃食過來探望。 而周畫屏的來意不止于此,在宋凌舟用完遲來的午膳后,她開口發問:你有沒有從袁宗泰那里問出什么? 宋凌舟搖頭:沒有。 對于舞弊,袁宗泰矢口否認,咬死自己是冤枉的,暫時無法從他口中得到訊息,而宋凌舟也不是毫無進展。 不過我有其他發現。他說。 宋凌舟拿來一只食盒,食盒蓋上還有一張疊合起來的信紙。 周畫屏問:這是什么? 宋凌舟回答:袁家給袁宗泰送來的點心以及袁宗泰寫回去報平安的書信。 周畫屏不解其意但知道宋凌舟不會無故將這兩樣東西拿到她面前,她掀開盒蓋,發現食盒里除了家常飯菜還有幾塊精致糕點,糕點來自沁芳齋,一斤兩萬錢,預定兩萬五,就袁家送來的這些糕點至少也要六萬錢。 袁東年俸為九十兩白銀,若日日都買沁芳齋的點心必然負擔不起,看來他家產頗豐。 袁家有很多錢。 而錢多,能使錢的地方也多,比如買通考官調換試卷。 周畫屏并未將后半句話點明。 周畫屏又展開那張信紙查看,信上都是些家常話語,是袁宗泰寫給袁家報平安的。 她看了許久都看不出問題,于是將信放下用手指戳了戳,問道:這有什么問題? 宋凌舟帶周畫屏來到書案前,將從貢院調來的署名有袁宗泰的卷紙在上面展開。 周畫屏比照著信紙和卷紙看了一會兒:似乎沒有什么不同。 但并非出自一人之手。宋凌舟說。 見周畫屏目露不解,宋凌舟接著解釋:字跡可以模仿,模仿到形似容易但神似很難,畢竟不同人有不同習慣而習慣又是難以改變的。這上面的字是很相似,但筆鋒和走勢都不一樣,說明它們并不是都是袁宗泰寫的。 周畫屏指著那張卷紙:不是袁宗泰寫的那是誰寫的? 宋凌舟不答,又拿出另外一張卷紙,將它和那張平安信放在一塊:按照筆鋒、走勢和力度看,它們都出自袁宗泰筆下。 而這張卷紙上的名字不是袁宗泰而是任敏中。 真相不言而喻,任敏中和袁宗泰作答完畢交卷后,有人將他們二人的卷紙交換,設法抹去原來署名后再重新將姓名交替寫上。 周畫屏冷笑一聲:看來,任敏中還真沒冤枉袁宗泰。 周畫屏垂頭站在書案前,目光落在兩張卷紙上,宋凌舟在旁邊凝望著她的側影,看出了幾分與夢境中重合的疊影。 此時此刻,宋凌舟確定了對周畫屏的心意,他想多和她相處,想再靠近她一些,即便她的人與心都不屬于他,但他有的是耐心徐徐謀圖。 宋凌舟悄悄上前一步,以不易察覺的方式將周畫屏環在身前,又維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不至于觸碰到她。 宋凌舟在周畫屏耳邊說:公主,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任敏中? 宋凌舟后悔,路遠又難,周畫屏衣裙鞋子沾泥。 宋凌舟邀周畫屏一起去尋任敏中,本意是想多些和她相處的時間,但當他們出發后沒多久他便后悔了。 獲悉任敏中暫居在城郊一村舍中,他們便駕車去尋,但到達城郊后才發現那片村落在半山腰上,不能乘馬車只能步行。 山間小路難行,昨夜又落了一場雨,道路泥濘不平,周畫屏一身長裙拖在地上,整圈裙擺都臟了,底下的鞋襪更是沾滿了濕泥。 宋凌舟忍不住說:公主,要不我背你走吧? 不用,我沒你想得那么嬌弱,周畫屏拒絕了宋凌舟的提議,以前比這更難的路我都走過。 宋凌舟感到奇怪,周畫屏貴為公主應當腳不沾地才是,怎會有機會曾體驗過比現在還甚的艱難。 腳下道路雖不清晰,但還是能看出大大致走向,順著路的延展方向往前看,可以看見右邊不遠處有棟屋舍。 周畫屏說:前面好像就是任敏中的住處。 走近后看清屋舍全貌,進出的木門上有好幾條裂縫,旁邊的石墻也沒好到哪里去,不是磨損就是缺角,最慘的還是屋頂,兩邊茅草被吹起完全擋不住風雨。 這屋舍也太破陋了。 宋凌舟和周畫屏兩人上前叩門,開門的是一個年輕書生,他雙頰微微凹陷,比普通人要消瘦得多,但他的眼睛很亮很有精神。 深夜開門見到兩位華服男女,任敏中稍有愣怔,反應過來后隨即出聲:不知兩位貴人找任某有何貴干? 宋凌舟回答:我們是為會試的事來的。 任敏中側過身讓出一條道:兩位里面請。 任敏中住的屋舍又破又小,他一個人待著還好,但突然多出宋凌舟和周畫屏,三個人擠在一個屋子里有些伸展不開手腳。 任敏中察覺到這一點,抱歉低頭:寒舍簡陋,還請將就一下。 無事。 周畫屏打量了屋舍一圈,發現這里雖然簡陋但還算整潔,找個了空位坐了下來。 宋凌舟表明身份:大理寺正在調查此事,我是寺丞宋凌舟,這位是永寧公主。 任敏中行跪拜禮,起來站定后眼神明顯比剛才更亮了幾分。 我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宋凌舟問,你為什么會認為你和袁宗泰的成績有問題? 任敏中語氣冷冽:放榜公示的不僅有各人等第還有前三名的答卷,我怎么會不認得自己寫下的文章。 作為考生,放榜當日任敏中也有去,他自信滿滿以為高中卻發現自己榜上無名,而張貼出來的會元文章眼熟得緊,這讓他怎么能不氣。 周畫屏則問:你如何能證明答卷上的文章是你寫的? 任敏中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本書冊:今年會試考的是如何修身正心,我之前就有過關于的準備。 宋凌舟和周畫屏從任敏中手里接過書冊,書冊為,每張書頁上都有密密麻麻的批注,看得出寫下那些批注的人很認真,里面每隔幾頁就有一張紙。 兩人翻到修身那部分抽出紙來看,紙上是任敏中提前寫好的論述,與中會元那篇文章有七八分類同,而從紙張和墨跡的顏色看這個論述明顯早于考卷文章,這足以證明文章實際是出自任敏中之手。 將關鍵證據交給宋凌舟保管后,周畫屏看向任敏中:這確實能證明你和袁宗泰的會試成績有問題,但你要知道很多問題不是揭示出來就能被解決的。 確實,決定事情結果的往往不是對錯,而是站在對錯兩方的力量,如果其中一方的力量過于強大,對錯整個被扭轉也很有可能。 任敏中的眼神不再發亮,變得晦暗不明,他早先聽說袁宗泰的父親袁東在朝做官,倘若袁東在背后運作,那此事說不定會倒向袁宗泰。 任敏中不想這樣,他出身貧家,唯有科舉入仕這條路能夠改變他的命運,他苦讀那么多年決不能到這里停下。 但他一個人肯定不能與袁家抗衡,除非他能找到比袁家更強大的助力。 對于現在坐在他家里的永寧公主,任敏中有所耳聞,有的文人說她是貪圖權位、禍亂社稷的人,也就是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周畫屏手里握有不少力量。 任敏中抬頭去看,恰好對上周畫屏的雙眼,那雙眼睛正注視著他,眼中隱隱含有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 任敏中當即做了決斷,在周畫屏身前下跪,腦袋磕在地上發出一聲響亮的砰聲。 任敏中:懇請殿下為任某做主,若殿下和大人能還我公道,以后我愿效犬馬之力! 看來你的聰明不止在讀書上,周畫屏揚唇一笑,微微翹起的眼尾帶著蠱惑人心的風情,放心,本宮和駙馬會送你回到原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