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水蓮

    我一下子懵了，他笑道：你應該就有這么一條腰帶吧？那就是姬山語給你系上的。

    他見我默不作聲，繼續道：那是一只活了千年的紅狐貍，在東北，狐貍被奉為仙家，他才得了狐仙的名號?？伤举|是個惡毒的魔頭，不僅在東北，整個北方他都是出了名的狠毒，他啖人食子，追魂索命，無惡不作，誰要是能把他收了，那真是功德圓滿，一步升天，所以你太奶奶才不顧一切，非要去招惹他。

    但她不但賠上一家男丁的性命，還得世代供奉他，不信你可以回去看看，牌位上寫的是不是姬山語！

    聽著他的話，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忘記了該作何反應，因為他說的我確實想過。

    我活過來時，她捧著腰帶一直在哭，全家人都在哭，我很不解，我被神所救，成了神的新娘，對一個家庭來說不該是一件喜事嗎？

    而且，太奶奶說她供著的神救了我，可家里的神龕永遠是閉上的，我連那個牌位長什么樣子都沒見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個神的新娘，這合理嗎？

    我越想越覺得這個和尚說得對，但我根本說不出話。

    他又說:你好好想想，你憑什么要嫁給那種老妖怪？憑什么你要為她的過錯埋單？你的命運憑什么要她們決定？

    他的話讓我隱隱動心，剛想答應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我不能聽他這片面之詞就懷疑太奶奶，沒人管我的時候，是她把我養大，她教我結印掐訣，叫我如何斬妖除魔，她不會害我的。

    和尚見我十分猶豫，將信將疑的樣子，不禁露出了一副厭惡之情:你要是不信，現在就回去吧！當你到了東北，被你太奶奶轉手送人，就得跟下賤的動物交配。你可是人！人怎么能跟畜生交配呢？！到那時候，你可別哭著悔恨沒聽老衲的話。

    他說得沒錯，天一亮，我就得跟太奶奶出發了，根本沒有多少讓我考慮的時間，但我真的不信太奶奶會做出這事兒。

    我抬起頭，想看看窗外的天色，卻又看到了院子里不堪入目的場面，這次不僅僅是魚頭和尚和籠子的男女，還有人架起了大鍋，把那些企圖從籠子里逃出去的人往油鍋里扔，guntang的油里發出呲呲的慘叫聲，有人叉著大叉子在油里攪拌，奇怪顏色的油從叉子上滴落，整個院子里充滿了難聞的腥氣。

    我又覺著一陣惡心，這群人并非善類，和這種人交易一定百害無一利。鬼怪何等擅長迷惑人心，我怎么能相信從鬼怪嘴里說出的話呢？

    這老頭見我看著院子里，問我在看什么。

    這讓我有點驚訝，他不知道自己院子里都是什么東西嗎？我定睛再一看，院子里干干凈凈的，不止架鍋的人，連地上原本的血跡都消失得一干二凈，池塘里安安靜靜的，怪人也不見了，只有幾朵未開放的蓮花在水面上靜靜地佇立著，沐浴著月光，格外嫻靜。

    那瞬間我明白了，轉過身對老頭說，你說的都是假的，我不會和你做交易。

    我剛說完，就有什么巨大的引力抓住了我的手腳，耳邊傳來了太奶奶呼喚我名字的聲音。和尚則大吃一驚，似乎沒料到這時候會有人惹事，什么都不顧了，憤怒地從嘴里猛地彈出長長的舌頭襲擊我，但那道抓住我的引力又急又快，瞬間就把我拉出了屋子，我眼睜睜看著和尚的舌頭彈到我鼻子前，卻因為長度不夠又縮了回去，此時我已經在觀音寺的墻外了。

    再一回神，我正躺在家里的床上，電風扇嗡嗡地轉著，蚊帳被撩了起來，太奶奶手上的符紙也燒了個干凈。

    我想說話，覺得渾身乏力，連呼吸都得使極大的力氣，太奶奶趕緊在水里撒了些符灰喂我喝掉，我才慢慢回過勁，太奶奶說我的魂被鬼勾走了，她半夜感覺不對勁，起來一看，發現我沒了呼吸，趕緊招魂把我救了回來。我把自己怎么被鬼帶走的情景跟太奶奶說了，問她為什么那小鬼會纏上我。

    太奶奶問我白天是不是跟鬼說話了，我說是的，她狠狠敲了我的腦袋，說，我從小就教過你不能跟鬼說話!   得虧我發現得早，不然你這條命誰都救不回來!

    太奶奶又問我被鬼帶去了哪里，我摸著疼痛的頭頂，想起那老頭跟我說的話，心里實在堵得慌，但也不敢直接問，就支支吾吾地把觀音寺的事，和老頭說能救我的話跟她說了，沒敢說關于她和家里的事。

    太奶奶聽完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做得對，聽你說的話，那和尚估計是個蟾蜍精，進了空寺裝成佛，接受了人的信仰才有了這么高的法力，他為了維持自己的法力，讓香客一拉十，十拉百地往他那去，跟傳銷似的，受了人的香火后，他的法力只會越來越強，被他控制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后果不堪設想。

    我點點頭，太奶奶又說，你切記著，不可與妖怪做任何交易，它們認著死理兒，你要它手上一斗米，它恨不得吃你身上一斤rou，知道了嗎？

    我覺得太奶奶這話說得特別有真實感，就試探著問問太奶奶：您和動物做過交易嗎？

    太奶奶不說話了，她把桌上的碗收好，蚊帳放了下來，跟我說，睡吧。有些事情，等你長大再慢慢說于你聽。

    我急忙說，我已經快十九歲了！

    太奶奶拍拍我的手背，現在女二十才到結婚年齡，等你二十歲再說吧！

    我一聽這話就又想哭，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十九歲生日

    太奶奶笑了下，這似乎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笑，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起。

    她說，別擔心，丫頭，你肯定能活下去的。你命不好，卻有貴人相助，他會帶你逃離一切災難。

    她說完就離開了，出去前還在我的窗口和門上都貼了符，防止那小鬼再來纏我，我躺在床上，思前想后，真是渾身起冷汗，太奶奶話里的意思其實并沒有否認她跟動物做過交易，那么，會是老頭口中的東北狐仙嗎？

    如果真是，我又該怎么辦呢？早知道剛才就問問她老人家我們去東北到底要找什么人了，問清了我心里也好有個底，不必再像現在這樣提心吊膽。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了神龕里那個神位，不知道上面是否真的是姬山語，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看，如果真的是又該怎么辦？

    我萬分糾結，也明白了那個和尚的可惡。他說的話就像在我心里種植了一個懷疑的種子，任我思索就生根發芽，直到這顆種子讓我跟太奶奶的關系完全分裂崩潰，那我就真正陷入孤立無援的地步，只能去求他，跟他做交易了。

    我知道這是他的陰謀，但是已經不行了，我完全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想法，而且他說得太真實了。我父母當年離婚，確實是我媽被太奶奶逼得走投無路，小時候我一直聽街坊四鄰這么嚼舌根，但我不肯相信，執意不去理會這些事。

    我決定不再想了，把眼閉上，但一閉上，腦中就是那老頭的舌頭朝我襲擊來的情景，搞得我異常難受，這場景揮之不去，在我腦子里一遍一遍回放，我都要惡心了，卻忽然想了一件快被我遺忘的事。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我也不確定我是否看清楚了，在被拉出觀音寺的那一刻，除了蟾蜍精的舌頭，我似乎還看見了池塘邊上站著一個黑衣服的男人。他立在蓮花的掩映里，那蓮花也與我原先在院子里見的不同了，月光下它迅速生長了起來，綻開了花朵。

    那個男人身形挺拔，個子很高，長得很是好看，他抬著頭看我，微微地笑，月光灑在他的眼睛里，似乎要化成眼淚。

    早上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一晚上不睡，不是懷疑太奶奶就是想男人，我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