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
大婚之日
霍家的小侯爺要成親了。 新娘子是他幾年前從荊地帶回來的楚女,生得一副嬌花似的面容,將年輕的將軍迷得神魂顛倒,誓要非她不娶。大婚這日城中張燈結彩,伴著鞭炮聲聲,家丁一路分發喜糖,大紅的紙屑從世子府一路鋪到侯府門口。笙歌滿城,弦管聲諧。此地自來無合巹,美人今日許英雄。 世子妃靈巧地勾著五色棉線,蹭過少女青年嬌嫩的面龐,細小的容貌被絞去,發出細微的滋啦聲。這是有些疼的,不過端坐在鏡前的姑娘竟有些木木然,眉也不皺一下。自一早起來梳妝,她便是這副樣子。 世子妃家里親近的女眷不多,這還是第一次為小輩送親,為她開過面,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歡喜,輕輕拂了拂她的臉,曼聲叮囑道:過一會子就又湯果上來,你少吃一些,能挨過就行。等后面上了妝,入了轎,旁得做什么都不方便。今個兒是你的人生大事。 世子妃只是家眷,并不參與世子的政事謀求,所以并不知道丹陽之事,此時亦是在真心祝福。親熱地拉起她的手,卻驚訝地發現她的手好涼,也不知是緊張還是其他,只得添一只自己的手蓋上去撫摸,別怕。這是喜事兒。 梁鳶仿佛堪堪回過神,望了面前的女人一眼,隨后揚起一個笑:我不怕。 嫁衣是濃重的茜紅色,艷烈英氣,裙襕上繡了大片繁復地重工紋樣,穿上之后能感覺到明確的重量,一整套釵鈿禮衣下來,端得是繁華綺麗。霞帔上孔雀展開如扇面的美麗尾羽,金翠斐然,華美矜貴,在陽光下的金線折射出無比絢爛的光彩,美不勝收。 鳳冠滿飾點翠,栩栩如生地嵌鑄了六條展翅的翠鳳。鳳身綴有駐華,目以寶石鑲嵌,鳳口銜珠,又衍生出博鬢兩扇,垂著珠串若干。珠光寶氣,富麗堂皇。這耗費了工匠巧娘大半年的成果,沉甸甸地落在梁鳶的腦袋上,是一份極其沉重的美麗。 因為著她的長相本就嫵媚艷麗,所以添得妝不濃,但很規整,連發際線都被喜娘用沾水的小指挑著一捋一捋撫平。畫了兩彎遠山般眉,雙頰淡淡施了些胭脂,唇抿了好幾遍紅紙,又用口脂補過兩回,才顯出極漂亮通透的朱紅色。 光是這身行頭下來便沉得幾乎邁不開腿,為了保持禮節,手中還要時刻把著喜扇,只有在轎里的時候才有片刻休息的機會。莫說這一場盛大的婚禮早有了別的深意,即便是真心要嫁作他人婦,只怕也很難不覺得這是一身華麗的枷鎖吧。 梁鳶幾日里睡得不好,又累了一天,心早已冷如磐石。 好在有喜扇遮面,她只目不轉睛盯著裙擺,落腳之后麻木地跟著小儇過過繁瑣的流程,一路到了內堂。當年霍侯爺離京,是受了授意,不可再入京,而梁鳶是孤女,自然高堂也空空。賓客們自覺停在不遠處,伴著禮樂聲,里面只兩個小儇,一位贊禮的,再就是堂間紅燭高照下的霍星流。 一開始梁鳶只是偷偷瞧了一眼,可目光一落到他身上,便挪不開了。 他本來就生得高,因是武將,自有一股軒昂之態,加之四肢修長勻稱,身體挺闊,大紅的喜服及身,愈發襯得眉清目秀,豐姿英偉。一雙眼如點星,明亮又熾熱,望過來的視線帶著不需言語的切切情意,笑容更是粲然。 梁鳶看得恍惚,心竟不能自己地狂跳起來。 起碼在彼此視線交匯的這一秒,僅僅是這一秒,她竟生出了荒唐又瘋狂的想法嫁給他好了,不如就這樣嫁給他。即便將自己的一人貢獻給另一個人無比愚蠢,可如果是霍星流的話,肯定會有意義。乖乖地做他的妻子,享受他傾盡所有的溫柔和專情,與他白頭偕老。反正他注定會成為英雄君王,自己苦苦追求的一切,于他來說不過是唾手可得。 不過木已成舟,現在瘋狂也沒什么用了,何況梁鳶的念頭很快就被這每動一步就嘩啦作響的有如萬金的枷鎖打消了。鳳冠華美,實在也沉,從天亮便安在頭上,戴了一整日,這會子連放松也不敢,生怕一卸力,自己就要連人帶冠栽下去。 禮贊者比一比手:起樂。 身邊的班子立刻奏起曲目,鑼鼓鏗鏘,歡天喜地。梁鳶暗暗將喜扇舉高了一些,將那道灼灼的視線隔絕,伴著樂聲來到霍星流身旁。禮贊者又高聲唱喝:跪,皆跪!待二人跪下,又唱喝道,升拜!一拜天地! 小儇在旁開口,瑯瑯念起祝詞。 升,平身復位! 跪,皆跪! 升再拜!二拜高堂! 升,平身復位! 跪,皆跪 皆跪 禮贊者催了兩回,身后唏噓速速的討論聲也變得多了起來,梁鳶才慢吞吞地再次跪下。她當然感覺到霍星流望過來的,充滿探究的眼神,不過她沒有回應,只是盯著自己捧著的喜扇 夫妻對 慢著!從一開始就又的窸窣人群突然被一道驚雷似的喝聲止住,王諭到!竟是一身戎甲的荀元,身后更跟著一對重甲護衛,各個手持槍戟,揮動著驅散人群。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一臉震驚,荀元目光如刀,冷冷望著與自己相識十數年的知己好友,張開了手中的卷軸:王上召曰:霍青仗勢結黨,大逆不道,與朝中數位臣子私交匪淺,更在關外集結兵馬十數萬,意圖謀反,罪不容誅!即刻起,褫奪世襲爵位,征南將軍銜,壓入天牢候斬! 霍星流如遭雷擊,卻只是去看面前的少女,她卻還隔著那一張喜扇,隱約露出的側臉冷靜漠然,頓時心如刀絞,身外的喧嘩吵嚷都便變得飄忽無味,他只是膝行兩步,捏著她的手撤去喜扇。明明她也沒有反抗,他卻還是抑制不住地發抖:你為什么 他逐漸加重手上的力度,甚至捏得可以感覺到她纖細手臂皮rou下骨頭的形狀,恨得咬牙切齒,卻只用口型低低喊了她的名字,又重重問道:你便這樣不愿嫁給我!如是一早如此,何況要許我這些年的黃粱美夢?! 梁鳶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冷笑一聲:若不是如此虛與委蛇,我哪里能有這樣的機會,能讓你死得這么徹底呢? 啪 她話未說完,便被荀元狠狠摑了一掌。久經沙場的男人,又下了十二分狠的力氣,梁鳶被打得頭暈目眩,鳳冠又沉,身子更朝一邊倒去,霍星流一把接住了她,只鳳冠摔落在地,那些華美的珠寶散落一地。她臉上火辣辣地疼,齒尖更是涌起濃重的血腥味,暈了好一會,面前的景象還虛虛妄妄,不分真幻。 早知你是個妖女!當初在丹陽就該將你一劍殺了?。?!他破口大罵,見霍星流竟還扶著她,氣不打一出來,拽著他往天井中去。方才侍衛們已經將所有賓客清出,如今的內堂變得空空落落,只地上還一些散落的紅紙還存留著方才的熱鬧景象,霍星流!你娘的知不知道這妖女在后面做局,呈貢到王上面前的證物言之鑿鑿,你你真的被她害死了! 梁鳶啐掉了滿口血沫子,爬起來大喊道:我是楚王姬梁鳶!他霍星流滅我山河,屠我父兄,毀我清白,之所以茍延殘喘活著,便要殺他,為我家國殉葬!本來就受了傷,又卯足了力氣大聲嚷嚷,一通話說下來,只覺得缺氧,搖搖晃晃幾步,又跌坐下去。 只她狼狽又瘋癲,眼神透著毫不掩飾的狠,摸一把嘴角的血,突然又哈哈大笑起來。 倒是霍星流,已然紅了眼圈,此時只是強忍著道:荀哥兒,我會跟你走。但是給我一點時間,我想跟她說幾句話。 荀元真的很想把霍星流的腦子剖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水,可已經到了這種事情,打罵都已經遲了。重重嘆氣幾聲,只恨鐵不成鋼道:你若過不去此一劫,不配是為我荀元兄弟。轉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