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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前他在她門口說一句“方觀澄去了”,她心思就亂了,忽略了現下人這么多的現狀。等同于在上元夜的街上找一個人,大海撈針不過如此。這種碰運氣的事情,她從來不做。犯過太多錯事的人,不配奢求命運眷顧。“我不想再走了?;匕?,下次我自己偷偷去看他?!?/br>障月看著眼前人,她臉色白的有些病態,眉眼掛著的是久未與世俗相通的孤僻,“阿陰,來都來了,不再走走,怎么知道見不見得到呢?”語氣不咸不淡,甚至有些風涼,阿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注意到障月復雜的神情。兩相堅持,她微微低著頭,不愿做出回應,他等著,一點也不催促。直到身邊掠過熟悉的聲音,是男人溫柔帶笑的調子,“你走慢些,不要急,小心別摔了?!?/br>阿陰抬眸,單行道上,她與障月未動,人們如同無形的水波緩緩流過,不見粼粼的面,只見方觀澄背影。那一刻,死寂的心有烈火燎原,方觀澄是方觀澄,是阿陰從未觸摸過的新新人類,也是千年苦行路途中唯有的燈。很多年后的這個時候,也是這個聲音,在暖融冬夜,在沙發旁的地毯。給她講:這首歌我聽過,靈感取自英國荊棘鳥的傳說。這種鳥從飛離巢xue開始便永遠不停,只為尋找一顆荊棘,再奮不顧身地撞在最尖銳的刺上,以此鳴唱,一生獨一。她明知故問:你去了英國?得到點頭回答。隨后呢,阿陰埋在他胸前,毛衣不知是什么材質,實在軟糯。他為她突如其來的柔弱與親昵而悶笑。她說:觀澄與我,便是鳥與荊棘。現代篇·方觀澄(三)那年,方觀澄辭職,轉而到蔣棠從小生活的城市工作,是男人為了女人的妥協。那天,是兩人在東北的第一個跨年,蔣棠平日里端著的嬌矜都有些放開,拉著男友匆匆地向廣場走,好似只要夠快,人群就不會壓過來一樣。障月不熟悉那個人的聲音,為阿陰驟然抬頭而望過去,卻見到無數個背影,幾乎相同的后腦勺。“怎么了?”阿陰長長呼一口氣,好像在給自己做心里建設,“沒怎么,走吧?!?/br>她又改變主意了,拉著障月手臂跟著人流走。障月后知后覺,反手抓她手臂,觸碰到的是毛絨柔軟的貂皮,“你看到他了?”阿陰緘默,扭頭看看過路的人,不做正面回答。他嘆氣,“走吧?!?/br>后來整晚,直到煙花點燃的那一刻,阿陰和障月一直在那兩個人附近。熙攘的人群是天然遮擋,誰也不會發現他們總在隨著一個目標點移動,這樣真好。障月本就以方觀澄為由帶她出門,言出必踐四個字印在腦海中,任她拉著自己的手臂到處走。蔣棠舉著手機,方觀澄一手護著她,中途也短暫舉起過自己的,大概錄了個簡短視頻就收起。阿陰問:“他們手里拿的也是手機??!?/br>障月木著臉答:“嗯?!?/br>她摸了摸口袋,發現自己忘記帶那個小靈通,本想這就給障月告訴他自己不用了,便只能回家再做。“我們明天去買?!?/br>是了,藥叉和障月千勸萬勸她換智能手機,都不如方觀澄親自用一次示范給她看。直到那個人帶著女朋友上了車,同樣停在中山路邊,離障月的車不過幾十米距離。障月在她身后,看她對著消失的車尾氣發呆,“上車吧,天太冷了?!?/br>回程一路無話。停車,上樓,她要回家進門,障月還是認輸,“明天何時出去?”她回頭,想了想,“上午可以嗎?我想把頭發剪短些?!?/br>喉嚨很干,“可以?!?/br>不說再見,她進門,毫無留戀。障月心里有百轉千回的思緒,一句都沒說。他多想緊緊攥著她問,是因為方觀澄懷里的女朋友長卷發飄揚才讓你終于決定換發型嗎?女人明里暗里的妒忌心,千百年來經久不衰。那阿陰便干脆展示出來,沒什么好藏著掖著的。回到自己冷清的家,阿陰一件一件褪去外衣,換上條長至腳踝的吊帶睡裙。先回書房,宣紙上的筆跡已經干的徹底,毛筆尖也染著墨水定了型。她表情淡淡的,沒什么波瀾移開了目光,然后跪在地毯上翻書桌下面的柜子。許久,找到個見方的禮盒,翻開蓋子,是一支純黑色的鋼筆。忘記是藥叉送的還是障月,居然無意帶了過來。她在北京與藥叉同住,到處都是現代玩意,更不必提藥叉特地給她買的,但始終都是放在那,從來不動。眼下,宣紙卷起,暫且放在一邊,再找出個嶄新的筆記本,皮革的封面,還帶著紐扣。她嘗試著用鋼筆寫字。夜很深了,這是2014年的第一天,都市路燈徹夜長亮,正如公寓里這扇窗前的阿陰。沒多會,她就放下了筆,習慣性地把鋼筆搭在筆擱上,有些打滑晃動了下,她認真地按住,終于靜了下來。那晚,阿陰不睡臥室,進了另一間次臥改成的祠堂,臺子上只有一只骨灰盒,不見曾經開元飯店阿陰房間里的衣冠盒,因衣服上的味道散盡,她掛在衣柜里,那里滿是熏香,“熟悉”的氣息才能長存。點一炷檀香,默默道一句“新年快樂”,對竺寒說,對韓聽竺說。她現在是徹頭徹尾的人,比現代人更老舊守古,逢年過節便要祭拜,雷打不動。然后呢?著吊帶睡裙的消瘦女人不見,成一縷黑灰的煙,鉆進了骨灰盒。慶幸沒人見得到,不然定要驚呼見鬼。也是真的見鬼。她聲音很低、很小,對韓聽竺說、對空氣說。“我太久沒來與你同睡了是不是?我不能常來,這樣你定然覺得我過得不好??山袢者€是來了,心里都是那種幾十年沒有過的碾碎感?!?/br>“其實我過得蠻好的,我看著他過得更好。就是現在有些不真實,居然想讓他抱抱我?!?/br>“聽竺,你不要醋,那就是你?!?/br>“我是真的有些挺不住了,我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生死簿真是惱人,一時風光又有何用,他下一刻就有可能跌入泥潭?!?/br>“我余愿不多,好好送走了他,便去找陸判官抹陰壽……”書房桌子上未合頁的筆記本上,她初寫硬筆有些不適,只頂格寫了四個字。早悟蘭因。2015年夏,方觀澄與蔣棠分手,原因不明。恢復單身并沒有讓阿陰妄動,她只是去看他的次數越發頻繁了。大概過了兩年,還是三年,他始終未再談戀愛,阿陰覺得有些不正常。因在蔣棠之前,他也是談過的,莫不是對蔣棠用情太深無法自拔?想到這點原因,心里很不是滋味。藥叉每每夜里跟她視頻,都要啰嗦上幾句,不要再去見方觀澄,多跟障月一起。那幾年,好像什么特殊日子都是和障月一起過的。除了元宵節、立春,還有初雪。他也知道她心里結著的那幾道痂,不去觸碰。她越來越像個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