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游蕩在城市之外的狗
4.游蕩在城市之外的狗
寒假沒幾天,表姐和表弟帶著兩箱子超市采購的特產,并一些老人的棉帽冬鞋,坐上了前往中部的高鐵。舅媽老家在那,一個十幾萬人口的縣級市。 外公外婆走得早,這座城市的親戚也少有往來。 每年做完生意,舅舅陳愛國都會跟著媳婦回鄉。 她有時候去,有時候不去。 今年還沒決定去不去。 距離春節還有一段時間,但是這座繁忙的城市卻已經有了休息的跡象。 一些農民工沒有工可干了,收拾行囊,從城中村里陸續撤出。本來也不算干凈的小巷,多了些花生瓜子殼,落在地上的煙頭牌子也稍微上點檔次。 舅舅不用再和舅媽到靠近正街的地方出攤。 他們拿些年糕、甜點,過來販給即將返鄉的工人。 每年這個時候的生意是最好的。 家里圍墻拆出來的小門面,從早到晚都有顧客光臨。有時候也能收到別人給的糖,簡易包裝的巧克力,說明上面寫的代可可脂,但是吃起來比巧克力更加絲滑香軟。 只是對身體不太好。 不能多吃。 陳蘿坐在門口給年糕加塑封,貼牌子,做著做著面前蹲了條灰白色的短毛狗。這是一條流浪狗,盡管脖子上還有項圈,但是它的眼神已經是流浪狗的眼神了。 也許是身上常年沾著油煙的味道,也許是她也散發孤獨的味道,陳蘿真的很受這些流浪動物的歡迎。 女孩揮手驅趕,狗并沒有動。 非常端正體面地蹲坐在地上,褐色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她,并不搖尾乞憐。 空氣中有爆竹的味道。 呵出的氣在空中,漫成繾綣的白霧。 也許在別的什么地方,這狗已經成了別人的盤中餐。但是在這座城市是不可能的,大家去西餐廳、日料店,吃海鮮,吃素,吃健康營養的東西。 捕捉流浪狗,還有被曝光的風險。 但是明年呢? 萬一流浪到別的城市呢? 陳蘿抿抿唇。 望眼正在忙生意的舅媽,走到廚房里,撿了兩個熬湯的骨頭扔過去。短毛狗聞了聞,低頭舔舔,叼起骨頭走了……從始至終尾巴都沒有搖一下。 仿佛篤定她一定會給似的。 太奇怪了。 真的。 她轉動僵硬的脖子,看著狗消失在小巷的盡頭。天空忽然飄起很小的雪花,像春天的柳絮,輕飄飄地落到肩膀,世界非常非常安靜。 安靜得像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女孩穿著厚厚的棉服,掖了掖短一截的袖子。 就這么,很自然地想起許一暗。 遇到他的時候是夏天,現在已經是冬天了。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是在旅游還是在家,有感冒嗎,和朋友聚會去什么地方,明年畢業,還會繼續在這所學校上課嗎? 她想了許多,停不下來。 凍紅的臉蛋越發紅。 忙碌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春節前,附近借房子的幾乎都走光了,只有幾個老鄰居在。舅舅讓她收拾好東西,跟著一起回中部過年。 她跟著來到高鐵站。 只背著一只書包,手上拎著幾桶方便面。 車站入口拉起紅色的節日橫幅,大廳有免費的熱水供應。 她看不到前面的情況,取到票之后,在安檢處和大人走散。幾經輾轉找到乘車口,站務員告訴她高鐵爆滿,出于安全考慮,已經提前關閉車門。 太多人想要回家了。 她捏著票,沒什么表情。 雖然這座城市不是她的家,但是那座城市也不是。 兩個小時后,舅舅的電話終于打通。他們在高鐵上,信號斷斷續續,說已經到另一個省份……陳愛國讓她改簽年后的票,陳蘿站到售票窗口,躊躇過后到底是把票退了。 “我就在這吧,等過年還能去給外公外婆拜拜?!?/br> 舅舅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手機轉了五百塊錢,讓她注意安全。 陳蘿回到家里。 冰箱里剩下幾塊沒賣完的年糕,還有一點腌菜。她燒水泡方便面,趁著熱,打開電視,坐在沙發上靜靜看。這個年代,已經很少有人看電視了。 但是她很喜歡這種嘈雜無聊的背景音。 非常喜歡。 電視臺說,春節期間,本市的幾個大型游樂園全部免費開放。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查完公交路線,選了能從家附近直達的,然后在除夕前夜,背著一盒年糕去了。這個游樂園建在郊區,附近還能看到大片的農田。 即便是地鐵下來,也需要乘半個小時的車。 大門無人檢票。 當然設施也無人開啟,比起游樂園,更像是鬼屋。她坐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車,屁股都裂了,此刻卻沒有進去的勇氣,背著書包在門外走一圈。 又走一圈。 心里念叨著來都來了,來都來了…… 然后就看到了偌大停車場上,占了兩個車位,孤零零的勞斯萊斯。 她認識的車并不多,能記住的都有很明顯的標志,或者總是有人提起。女孩看到銀色的飛天女神,下意識告訴自己繞著走,走快點。 車轱轆都比你值錢。 可是她看到了他。 便沒能走。 男生在駕駛位上,和學校里的形象完全不同——深灰色的絲絨睡衣,不太服帖的頭發,眼底還有很明顯的淤青。細長有力的指白到泛青,搭在方向盤上,蜷成很弱的弧。 犀利的眸光像是被銼刀磨平,只剩下一點迷茫,還有很多很多的灰。 她想起那天見過的短毛流浪狗。 胸口一陣發堵。 原來不論貧窮還是富有,不論男人還是女人。 不論是她還是他。 受歡迎或者受排擠。 此刻都只是游蕩在城市之外的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