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逆光站立的他在說謊
3.逆光站立的他在說謊
其實陳蘿沒想偷他衣服的。 那以后也再沒偷過別的東西。 開學后,許一暗初三,她初一。雖然都是初中部,但是校區很大,她活動的范圍很小很小,小到即便在一個學校也沒什么機會遇到。 唯一能見面的機會,就是體育課。 他運動神經真的很強。 足球、籃球、壘球、網球……只要是戶外運動,都能看到他活躍的身影。初中一共五個體育老師,每個見到他都開心得不得了。 和平時擺臭臉的樣子截然相反。 即便是主抓學習的班主任,也不會對好差生擺出這樣明顯的態度。 除開天賦的運動才能,他有一種奇妙的氣質。不論男女,不論年紀,在他身邊,總是能輕易陷入放松自在的氛圍。 開心很難的,真實的開心更難。 比起讓球按照的預定的路線運動,讓人毫無負擔地待在自己身邊,或許比天才更加天才吧。 陳蘿拉出墊子,幫同學壓住腿。 做完三十個,張茜茜已經直不起腰,頭發也亂成雞窩。 眼睛紅紅的,朝著她喊疼。 “那我們就不做了,茜茜?!?/br> 陳蘿小聲安慰,很細的嗓音像十一月逐漸枯萎的藤蔓,混在寒風里,很快消失在人聲嘈雜露天cao場。 老師對不達標的同學已經懶得罵,直接讓做不完的人去跑圈。 說是跑圈,也就比散步快一點。 大家沒什么力氣,幾乎貼到跑道,從直立行走的高等生物退化成剛從海洋上岸的軟體動物。 聽已經工作的學長學姐說,他們那會兒體育課從來不上,不是被征去考試,就是在教室自習。 學習在這個時代到底還剩多少作用呢? 她想。 很用心地想。 陳蘿坐在看臺的最后,手里抱著張茜茜的校服外套。她坐一會兒,抿抿唇,看著不遠處的自動販賣機發呆。以前用的保溫杯已經徹底壞了,瓶蓋擰不緊,總是灑水出來。 教室里有飲水機,但她開學后還沒摸過。 今早起來幫貪玩的表弟趕作業。 早飯沒吃。 也沒喝一口水。 她這會兒特別渴,渴得嗓子冒煙,舌頭發干……但是全身上下除了坐公交的兩塊錢,再沒多余的了。 最便宜的礦泉水要兩塊五。 她買不起。 就算買得起,也要想想走五公里路回家的后果。 女孩目光游離,落在cao場上奔跑的男生。 余光卻鎖住了張茜茜校服口袋處,露出的粉紅色小豬錢包——這個錢包聽茜茜說,是一個日本的潮牌,正品很貴,得四位數。 茜茜在減肥,不喝奶茶、不吃漢堡,日益積累的零花把錢包都撐起來。 茜茜爸媽工作體面,開寶馬來接她。 茜茜剛丟了一副原裝耳機,又重新買了幾百塊的新款無線。 很鼓,錢包。 陳蘿用小指碰了碰。 細且直的睫毛輕顫——這座秦嶺淮河以北的城市正在經歷今年的第一波降溫,女孩額頭冒出半冷的汗,壓在睫毛上,搖搖欲墜。 攤開的手心一片冰涼。 哨聲響起,球場上有人被替下場。 高高的觀眾看臺上,瘦弱干癟的黑發女孩站了起來,很小的身影嵌入巨大的競技場,像是一個污點。她抱著衣服,行尸走rou般來到自動販賣機前。 這個比她寬,比她高的機器。 是商業社會的產物,是人類懶惰的欲望之一。 她在腦子里琢磨政治老師上課時提到的功利主義,思維從黑格爾這個古怪的名字,來到古羅馬的公民大會。有時候會閃過馬克思那張長滿胡子的大臉,資本論三個字像一把漆黑的鐮刀,慢悠悠在心頭揮舞。 更多時候會閃到她看過的一幅插畫。 那是卡夫卡的,巨大的甲蟲在逼仄的房間。 她想,或許她也是一只甲蟲。 有翅膀,或許沒有,但其實不必待在小小的閣樓。 道德在這個時代到底還有多少作用呢? 投幣的叮咚聲傳來。 陳蘿蹲在地上,捏著粉紅色的小豬錢包,夢魘初醒似的,驟然睜大眼睛。男生很高的個子,臉逆著光,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將她整個人籠罩。 溫柔而不突兀。 青草和陽光的味道,大海和天空的味道。 洶涌襲來。 真的很奇怪,她其實沒見過真正的海,卻能覺得他像海。 出貨口掉下來兩盒進口香蕉牛奶,韓文字母胖乎乎的。 他說,“你喜歡吃香蕉嗎?” 她點點頭。 香蕉這種水果真的很廉價,但是也真的很好吃。 她很喜歡。 男生遞了一盒過來,聲音沒有起伏,面目也很模糊,“多掉一個,拿去吧?!?/br> 腦子里洶涌的信息褪去,她看著手里的粉色錢包,看著多出來的香蕉牛奶,視線逐漸畸變模糊。陳蘿站起身,沒動,直到他走遠,用太久已經裂開的發繩,忽然斷掉。 叮的細響。 細細的黑發散落在肩頭。 球棒猛擊的鏗鏘之聲響徹天際。 贏球的男孩子們瘋了,嗚哇哇亂叫,一個疊一個,在滿是灰塵的壘球場里玩起了疊羅漢。 女孩干細的手指撫上自動販賣機的電子顯示屏。 收款:20 數量:2 找零:0 他說謊。 明明不是多掉的。 她運氣不好的,只遇到過機器故障吞錢,從沒有白給的好事。 女孩抬手遮住眼睛,有些疑惑。 秋分后,太陽直射點越過赤道,一路往南去了——這樣的深秋,天氣冷得讓陽光都掉色。 她剛才在他的影子里,到底是怎么暖和起來的。 “啊,小蘿,你在這啊?!?/br> 張茜茜和一個同學小跑過來,接過陳蘿抱在手里的校服外套,臉色有些尷尬,“我到處找錢包呢……” 陳蘿把捏在手里的錢包遞過去。 目光清淺。 旁邊的女生注意到她手里的飲料,手肘拐下張茜茜的腰。女孩怔了下,打開錢包點了點。陳蘿像是沒看到她竭力壓制的懷疑和憤怒,默默站著。 其實只差一點。 只差一點。 “怎么樣?” 旁邊的女生急道。 “沒,沒怎么……沒少?!睆堒畿绨彦X包塞到書包里,沒敢看陳蘿的眼睛。 三個人站著,有些沉默。 陳蘿小聲道,“茜茜,那我回去上課了?!?/br> 她邁開步子,沒有遲疑的。捏捏手里的香蕉牛奶,放到鼻尖聞了聞,要放下,又忍不住繼續聞……好像有他的味道。 —————— 這個故事我真的很喜歡,但是太珍貴,反而不知道怎么下筆。 不會那么rou,希望能恰到好處地呈現出來。 雖然應該是治愈的結局,但是大家要是感到不適的話,還是不要勉強自己繼續看……畢竟三觀喂狗,不是開玩笑的。 還有真好看,擼禿雷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