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 蚺 (上)
第四夜 蚺 (上)
首先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片深淺不一的光斑,大塊的光斑移動到左邊,小塊的光斑閃了下跑到了另一邊。 我這回又在哪里?她想。 艾麗感覺全身都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凝滯中,她想甩頭,肩膀僵硬得毫無知覺,只能使勁調動眼部肌rou掙扎,終于,眼皮在意念下抽動了下,順利眨開,她從那種像被人按在了水缸里的溺水感中掙脫出來。 艾麗感受到了徐徐吹拂額頭的冷氣,還聽到了電機發動的聲音,瞳孔聚焦,她的眼前逐漸清晰,正是一個巨大的水缸,白熾光下無憂無慮地游著幾只熱帶魚,魚鱗在游擺中反射些微光點,她這才明白,原來方才看到的光斑其實是這些魚。 艾麗,艾麗,你該回來工作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叫她。她下意識回頭,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口,他像是從哪里跳出來的一樣,一身淡藍色工作服,端著咖啡杯,鼻梁上的眼鏡片遮擋不了黑眼圈,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還不快過來?他拉長了聲音,像是權威被侵犯一般,皺起了稀疏的眉毛,露出兇相。 她愣了一下,雖然還搞不清楚狀況,但她還是跑了過去,匆匆道歉:對不起,我這就來。 哼。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門口,艾麗有眼色地跟上他,穿過四條走廊,拐了三個彎,然后來到兩扇玻璃門前,磨砂材質讓人無法看到里面的景象,艾麗探究地看了一眼,沒有發現更多信息。 男人掏出了一張厚卡片,往門禁上刷了一下,然后摁下拇指掃描虹膜,艾麗偏了下頭,瞄見他手里的那張卡片,上面有一行醒目的英文logo:Fiveres。 Fiveres, 是這架公司的名稱嗎? 艾麗滿頭霧水,跟著男人走進去。里面是整潔寬闊的大平層,膠囊型的機器在中間排了一列,其中不少是打開的,還有人坐在里面的座椅上。工作人員不多不少,都在各自的職位上忙活,桌上有一些玻璃管和試劑,看起來是偏向生物醫藥性質的工作。 嘿艾麗,你來了。有個短發女人朝著他們走來,還算來得及,艾麗,你跟我來。 她有些無措,回頭看了一眼帶她過來的中年男人,試圖問問他,沒想到這人比她想象中還要冷漠,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你做了防護吧。女人問她,一邊在旁邊的儀器上cao作。 艾麗遲疑地點了點頭,女人調試好了,一眨眼間,他們眼前的墻壁就浮現出了一座透明電梯。 進去吧。女人朝著她彎了彎嘴角,笑意不達眼底,艾麗一個踉蹌踏入了電梯,門即刻關上,她有些驚慌地轉身看向女人,這時候電梯已經啟動,正在緩緩下落,離開前女人看向她的最后一眼暗含憐憫,艾麗忽然不寒而栗。 她究竟要去測試什么東西? 電梯門上方的亮起-7,滴聲過后電梯門打開,外頭是一片本不應該存在于地底的茂密樹林,她本能地想留在電梯里,可是電梯里突然噴出了顏色詭異的霧氣。 嘶艾麗的手剛碰到這霧氣就是一陣刺痛,她連忙跑出來,抬起左手一看,那里的小片皮膚居然已經被腐蝕掉了。 身后的電梯無聲合上,里面盛滿了腐蝕性的氣體,像一缸翻騰著的沸水,令人膽寒。艾麗果斷跑遠了些,以防那霧氣跑出來再次傷到自己。 因為突然的跑動和驚惶,心臟怦怦直跳,她一直退開到一棵大樹后面,深呼吸平定心神,咽了咽口水,艾麗終于從那種激烈的情緒中平復過來,她深呼吸,背部后知后覺地浮起了一片虛汗,扶著腰站起來,她抬頭望了望天。 奇怪,不是地底嗎,為什么會有這么真實的太陽?她下意識去看之前電梯所在的地方,意料之中的,那里已經空無一物了,就好像她是憑空被投放到這個樹林里一樣。 這里生長的植物有些像熱帶地區的種類,植株高大,枝葉豐茂,單是一棵樹上就附生了許多不同的細小根莖,叢叢小花點綴在密密麻麻的水滴葉子上,其上有寬大的蒲扇葉遮擋部分陽光,有一只指頭大小的蜘蛛在上面附著,原來它在綠葉之間結了一個網,針腳細密的蛛網從粘著著片葉子,一直延伸到樹根的陰暗處,那里幽幽生長著幾株看起來無害美麗的米白色菌桿。 艾麗縮著手,哪兒都不敢觸碰,可是只待在原地又讓她有種摸不到實處的心慌感,只好小心翼翼地移動起來,在樹林和灌木叢中穿行,繞著電梯降落的周圍打轉,企圖尋找一些人造的馬腳。 既然有電梯,那么就不可能沒有支撐裝備。她想。 這里十分安靜,連風聲都沒有,潮濕的空氣中能聽到下來自昆蟲活動的細小聲音,這隱約給了蘇南一種貌似安全的錯覺。正當她這么欺騙自己的時候,突然有驚起的鳥雀飛躍樹冠騰空,數量不少,這意味著,那里的東西也許巨大,也許危險。 也許是前者,艾麗趴在地上,感受到了更加明顯的咚咚腳步聲。 艾麗深吸了口氣,環視一周,果斷找到一棵粗壯的樹干攀爬上去,她扣得指甲里都是泥土和污垢,著急忙慌地讓寬大的樹葉將自己遮擋,然后屏息等待。 一開始,這片樹林似乎毫無變化,她不敢放松,因為頭頂上的鳥雀已經先一步受驚逃跑了。 不過那東西并沒有讓她等很久。 視野盡頭的樹葉劇烈震顫,向兩邊打開,緊接著一只粗壯的長著黑毛的獸腿露出來,野獸的全貌逐漸顯現出來。那是一只很大的貓科動物,一身昳麗的花紋,圓溜溜的綠色獸眼,靈敏豎起的耳朵里有絨絨的白毛,若是不看那滴著血的下巴和森白鋒利的獠牙,足以稱得上是萌物。 它優雅地踏過草叢,行走時后側傳來悶悶的拖動聲,原來它自帶了新鮮的食物,開膛破肚的動物已經看不出原樣,隨著它的拖動在沿途的葉子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痕跡,它停下來換了前爪按住還有些抽搐的獵物,低頭輕嗅,四處張望,似乎是要尋找一個合適的地方野餐。 艾麗的視線在它修長矯健的身形上轉了一圈,突然有了什么不好的預感。若是貓科動物的話,似乎是可以上樹的,而且她正好選了這個樹干粗壯的大樹,對于她都好爬的樹,對它來說不就更加容易了嗎?而且她記得花豹有把獵物拖到樹上享用的習慣,這只貓科動物有可能也差不多... 她瞬間無比后悔自己沒有直接跑掉而是爬上了樹。緊張地注視著那只野獸的動向,她有些絕望地發現,那只大貓正在向著自己所在的大樹走來。兩米、一米、一臂之距,野獸口中的血腥味近在咫尺。 她全身汗毛直立,恨不得直接閉上眼睛,可是晚了,它發現了她,綠眼頗有興味地瞇起,形成一個殘忍的弧度。 吼! 艾麗呼吸一滯,肌rou的本能帶著她往后倒下躲開它的第一次攻擊,可是第二爪已經揮了過來,她再也逃不過了 嘭地一聲悶響,整個樹冠刷地震蕩起來,有什么沉重的東西落下去,突然將野獸砸到了樹下。 嗚吼!她聽到了那只貓科動物憤怒的咆哮聲,縮著脖子躺在樹干上,驚魂未定。 到底是什么東西攻擊了它? 艾麗很快支撐起自己,沒等她蹲起身,不遠處的一截瑩亮的銀色尾巴就告訴了她答案,她循著那只尾巴向前看去,一只超出常人想象的巨蚺盤踞在那里,蛇首昂起,頂上犄角一般的rou冠猶如它的王冠,它正高傲地俯視著自己的獵物,粗肥的腰身團團絞緊,冷酷地回收著那只野獸最后的喘息聲。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碎聲,蛇身松開,其中倒下一大塊軟塌塌的毛團,都不成形了。 艾麗稍稍松了口氣,看來她的危險解除了,有了那只大貓當做食物,巨蚺應該不至于再找上她。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她今天運氣格外差,巨蚺在絞殺了獵物之后居然沒有進食的跡象,反而是反身向這棵大樹爬動。 她腦中靈光一閃:不會這棵樹其實就是它的地盤了吧? 想到這一層,艾麗連忙從樹上滾下來,想離開這個還蔓延著nongnong血腥味的虐殺現場,只不過她只來得及向前跑了幾步,銀蚺的尾巴就攔住了她,猛地纏住膝蓋,差點讓她跌倒。 艾麗伸手去掰那尾巴,偏偏那東西柔韌無比,緊緊捆著她,怎么拉都拉不開。 大事不好了... 梭梭爬行聲逼近,冰冷的吐息縈繞在頭頂,她頓時抖如篩糠, 脖子僵硬地轉了個彎,對上了那雙冰藍色的豎瞳,她差點眼前一黑。 大片涼涼的觸感貼上手臂,堪稱美麗的銀色巨蚺低頭俯視她,就像剛剛對待那只野獸一樣,獸瞳里閃著虛無而又冷酷的光,蛇身一圈又一圈,將她纏在其中,她幾乎都能感覺到那種即將到來的被絞緊的劇痛感。 艾麗掙扎不能,眼睫顫了顫閉上眼睛,露出的一截脖頸慘白無比,她正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結果...疼痛感遲遲沒有到來。 嘶嘶...滲人的聲音近在臉側,艾麗抖了抖,覺得自己就像刀俎下的魚rou。 這條蛇不會在琢磨我的那塊rou好吃吧?她惱怒地想,喂,不帶這么羞辱人的,我還活著呢! 銀蚺自然聽不到她腦中的痛訴聲,涼絲絲的氣流打在她臉上,嘶嘶聲繞著她的臉和脖子轉了幾個圈,惹出一陣雞皮疙瘩,它是這樣靠近,艾麗根本就不敢睜開眼,她怕一看到那張蛇臉就會立即昏厥,然后就這么無知無覺地死去。保持清醒的意識,至少還可能抓住生的契機盡管她也不知道,那契機究竟會不會到來。 就這么僵持了一會,或者說是銀蚺單方面地威懾了她一會,她身上的纏繞竟然慢慢松開了。 她悄悄睜開了一點眼縫,往下看去,依舊是層層疊疊的蛇身,不過他們正在緩慢地離開自己。 難道是它發現我其實不好吃?艾麗才剛冒出這種幻想,腰被突然拉扯了一下,啵地戳破了她的僥幸。 巨蚺已經往前爬了一段,腰身太粗太長,過了一會才反應到尾尖上,而尾尖此時正在纏繞著她的腰部,和先前一樣不容掙脫,牢固得想把鎖,蛇身向前,她也必須要向前。 就這樣,她不得不踉踉蹌蹌地跟著巨蚺,在這片叢林里穿行。 喂,你放開我你究竟要去哪?她朝銀蚺喊道。銀蚺自然沒有回答。 跋涉了兩三個小時,艾麗全身都是黏黏的汗水,路途中她逐漸回過味來,這只蛇也許根本就不想吃她,那么它拉著她又是要干什么呢?難不成是尋寶嗎? 可是想到剛開始見到的那些機械設備,艾麗又覺得尋寶故事放在這里太過違和。 來到一處高高的崖口,尾巴拉扯的力道終于停下了,銀蚺慢悠悠地爬上石壁,纏住一塊凸起的巖石,然后扯了扯她,示意她爬上來。 搞什么???艾麗惱怒地扯了下蛇尾,我一點都不想爬山,萬一摔下去怎么辦?雖然是這么說著,她還是順從了巨蚺的意愿,腳用力瞪著山壁爬上去,不時拽著蛇尾當防護繩。 到了這時,她順從銀蚺一半是因為它的力量,一半是因為好奇,她也想看看,這段旅途的重點到底是什么。 ...... 旅途的重點是溫泉。 銀蚺輕車熟路地鉆到山石中間,帶她來到了一個寬闊的天然溫泉邊,死纏著她的尾巴終于松開,流入池水里,嘩啦撲起一陣陣水花,濺了她滿身。 艾麗很快回過神:還等什么,逃跑??!她張望了一下水池,那大蛇已經游得看不見影子,于是她轉身拔腿就跑,順著來時的山石跑到懸崖邊上。 然后她就爬...爬不下去。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她才知道自己爬上了一座多么高的山崖,足足有五六層樓高,而且石壁上少有支點,若她一個人爬下去,一個腳滑那就是不死既傷,死還罷了,重傷那可是殘疾,她不敢冒險。 高處的風呼呼吹著,她前胸后背都濕乎乎的,風撩過時變成兩片清涼,激得她連打了幾個噴嚏。 呼...這里好冷。她抱住自己的肩,想了想還是回到了之前的溫泉那里,畢竟這里還比較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