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色
花色
旭日初升時,整個大昭京都的街道都已煥然一新。 道路兩旁列著整齊涌動的人群,一排排威風凜凜的御林軍持著紅纓槍在人群前肅然排開。 如今京城布防軍隊由司少將軍帶領,部下士兵個個英勇神武,今日祭天又是這般盛大的場合,是以選出來的御林軍遠看去,一長街的士兵連高矮都相差無幾,真正是皇家精銳軍的模樣。 百姓人頭攢動,即便如此多人在此等候長公主御駕,卻出奇地安靜。 待司天監通報吉時,編鐘奏樂,笙鼓齊鳴,長公主便由宮人開路,從御寧殿步出。 大殿外,文武百官一路叩拜,長公主肅然走過,一行人浩蕩步下巍峨御寧殿的漢白玉臺階,再行過承極門,長公主獨自在前踏過綿延的天子御道,終于行至內宮門。 爾朱上前,扶著長公主踏上矮凳,坐入薄金紗帳的云輿中。 素來帝皇出行乘華蓋馬車,不露真容,然而祭天大典須得接受四方百姓朝拜,便得乘這種能朦朧露出身姿面容的肩輿。 六十四抬彰顯帝皇威儀,人高馬大的宮人將軟轎抬起,她落座其中,視線竟比乘馬車還要高上許多。 代太子肩輿四周,均有兩側薄金色紗幔落下,由風吹動,不時給她同參拜她的人掀開一道不寬不窄的縫隙。 司天監瞧著日晷時辰上前稟報,長公主頷首,隨即肩輿前后揚起明黃宮幡,角聲吹響,外宮門緩緩洞開。 她端坐肩輿中,穿過內宮門不多時便出了外宮門,宮墻外,九條并行的漢白玉長橋下是波光粼粼的護城河。 她淺淺側首,天河橋沿途處盡是花開動京城的好顏色。 長公主行至此處,極目所眺,便俱是叩拜的宮人與百官,正中央的天河橋頭,是唯一站立著的御林軍人馬,由身穿銀白色鎧甲的司忱帶領著,遙遙相候。 橋上花畔,她儀態萬方,目不斜視,著一身金絲紅線繡就的明黃長裙,繁復拖尾上一頭栩栩如生的鳳,天家威嚴,不可直視。 橋下粼粼金波幾欲晃了人的眼,枝頭向陽是皎潔如雪的玉蘭,盛放著,筆直地朝天驕矜生長,一樹樹投下些微陰影,被女子欺霜賽雪的面龐照耀,復又光潔璀璨。 所有侍衛都垂頭默然靜候,絲毫不敢有任何逾矩。 她習慣了,她再明艷動人,總不是旁人能隨意欣賞的。即便出宮接受萬民朝拜,也無一人敢抬頭打量東宮。 長公主是大昭最尊崇的女子,她的美,像在錦衣華服與滿身珠翠下嚴密包裹的秘辛。 她是艷絕天下的一株絕品玉蘭,生長在巍巍宮墻琉璃瓦之內,開出世無其二的仙姝。 無人看。 可司忱看了。 于是他便見天河橋畔忽有風來,開得最高的玉蘭樹似是見美色難抑情/動,由風一吹,一朵清冷嫵媚的玉蘭花苞,就這樣,被風送著穿過薄金的紗幔,撩動云輿上的紫金云紋,甚至碰響了云輿垂下的一角宮鈴,這一聲輕響在宮人的角聲中,那樣突兀,炸開在誰心中,卻又悄然天成 直到最后,那朵純白色的玉蘭,停留在了雪色更甚的溫軟歸宿。 襟口是花瓣光潔的觸感,有一絲癢,卻也僅有一絲,尚且不能令她打破東宮威儀。 長公主不動聲色,軟轎步履平穩綽約,帶著皇室獨有的矜貴漠然,她眸光對上司忱的眼。 云輿還在緩步前進,他應向她行君臣之禮。 而不是再這樣望向她,看盡一切不該他看的春時花色。 她抬手,沒有垂眸,玉指緩緩落在胸前,握住了那枝頑劣的玉蘭花苞。 云輿同他剩一步之遙,一旁的高大白馬驀地打了個響鼻,身后一干侍衛都在等將軍行禮叩拜,方敢行動。 終于,司忱朝著她屈膝,以軍禮單膝叩拜下去,身后侍立的將士紛紛隨統帥屈膝,山呼千歲 臣叩見長公主,恭請東宮萬安。 她聽得見他言語誠摯,卻也看得見他不肯低下的眉眼。 擦肩而過的剎那,她捻著那朵玉蘭,從薄金紗幔的側邊抬起 那朵飽含柔情的花苞,便這樣疾疾落下。 歸宿應是塵泥,卻偏偏被他張開手掌,穩穩握在掌心。 明珠蒙塵,怎忍。 那一刻司忱似才知曉,原來天生萬物,竟都有如此灼人的溫度。 燙得他十指難安。 長公主鳳駕過,他方起身上馬,揮手勒令護衛軍,出發 隨這一聲令,護衛軍到位,華蓋上琳瑯叮咚,長公主一行這才正式開拔往祭壇而去。 出宮道,自京中三十二條主道過,路線是早就定好的,一條條都是京中交通最重要之處。 皇家難得出宮一次,一道宮墻隔著百姓常年不得窺見天顏,她是皇權的象征,高高在上,卻也須得與她的子民偶爾親近。 她不能只是一個符號,卻也不可太過生動。 她是云輿上端坐的一抹無法忽視的傾國色,愈華美無雙,愈教人心生敬畏,不敢窺探。 行至城中街道,司忱在馬上緩緩牽轡走在她鳳駕一側,見路兩旁百姓如潮水般涌動著屈膝叩首,高呼 長公主殿下千歲! 他們的長公主殿下,大昭至高無上的皇權象征,就這樣端坐在嫣紅紗幕阻隔的華蓋之中,緩緩將他們的信仰、他們祈求的庇護、他們心中的畏懼與期盼,都盡數收入耳畔。 長公主殿下千歲! 長公主殿下千歲,大昭千歲,大昭的黎民百姓,俱千歲無憂。 一路過烈陽路、三敬路、昭霞路三條主路后,終于只剩下最后一條小路,只要經過了長水街,鳳駕便出了京城,可以一路走官道向祭壇而去,兩側也不再有百姓朝拜。 若有人意圖刺殺,無疑在姚猗未出京之前混在人群里更容易些,一旦出了城門,不論是山谷還是平路,早被御林軍設下層層埋伏,防護嚴密得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司忱的眼眸始終代替姚猗在百姓之中四處巡視,一路走來并無什么可疑之人,百姓敬畏皇權,長公主車輦行過之處,雖然好奇,卻鮮少有人敢抬頭直視。 全體護駕御林軍都在懸著最后一口氣兒,眼看就要行過長水街,卻驀地聽見一聲嬰兒啼哭,然后是什么東西被慌亂打翻的聲音。 這一聲恰好在百姓山呼請安平息的當口,顯得無比突兀,司忱馬前的精銳立馬拔出長劍,步兵反應飛速,持盾便飛奔而來,將長公主車輦圍了個水泄不通。 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