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心魔
他知道,復生后她偷偷來看過他很多次,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蛟S,又是在幫著潤玉打探魔界虛實吧。以前在他身邊,老是莽莽撞撞需要別人保護的她,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為了一個男人沖鋒陷陣。 嫉妒和不甘就像開不敗的曼陀羅,在他心里扎了根,發了芽。他第一次這么瘋狂地嫉妒潤玉。 他給過她機會的。她前來魔界跟他道清當年始末,說了半天他只聽出個重點:她因為一個夢,把他給殺了。 何其荒謬! 他從沒恨過錦覓取他性命。他的母神害死先花神,錦覓殺了他,一命還一命,倒也不冤??杀氖?,至今她都不明白,他耿耿于懷的是她的欺騙和"從未"。她磕磕巴巴慌亂地解釋,由始至終都在解釋她是怎么錯殺他的。她說得越多,只讓他怒火更盛,愈發替自己悲哀。 原來,錦覓對他只有愧疚。 對怎么辜負他的愛,只字不提。 心里有個聲音在譏誚:還能為什么,她只是不愛你罷了。 因為不愛,所以能對別人的愛意輕易踐踏。 在九嬰洞里,看到錦覓苦苦哀求他不要毀掉寰諦鳳翎時,他居然還動搖過,她并非對他愛意全無,不然怎么會舍不得他毀掉他們的信物。 這想法現在再思量,真是笑話。 既然我和錦覓聯手殺你一次,自然也可以再殺你一次。 理智告訴他,這句話是潤玉故意說來激他的,可也是不無道理。 他至今居然還對這女人心存幻想。 這讓他驚出一身汗。 當斷不斷,乃兵家大忌。他堂堂赤焰戰神,行軍打仗那么多年,居然被情愛障目,連最簡單的道理都拋諸腦后。 他深深地看了錦覓一眼,多虧水神的提醒,若不是今日一番對比,我還真沒意識到,穗和對我何其珍貴。 你我的孽緣,到此為止吧。再不一刀兩斷,就枉費父帝殞身換來的這條命了。 這是我從花界偷來的,許你一刻的春華秋實。 若真如她所說,春華秋實是從花界偷來的,催動春華秋實,他賭她一定會來。 他要讓錦覓親眼看著他跟穗和求婚。他曾經對她百般的好,她卻棄若敝履,而今他拿著她的信物,跟別的女人求婚,他要讓她知道,他旭鳳不是非她不可。涅槃重生的旭鳳,不再是會被她耍得團團轉的傻子。 心底甚至有個強烈的欲望,猙獰地叫囂,他要讓她痛!哪怕這個涼薄女人得到的痛意只有他的萬分之一。 她果然來了。 他故意化出鳳凰花,送與穗和。 他看到了她的眼淚。那一刻報復的快意滿滿地充斥心頭,但很快心痛、懊惱隨之而來。他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錯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親手葬送他們的愛情,不,是他一個人的愛情。從今往后,他再也不會愛任何人了。 不!他怎么會錯!他最大的錯是愛過她,并為此付出了血淋淋的代價,現在不過是在撥亂反正。斬斷這段孽緣,以后他就還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沒有軟肋、刀槍不入的旭鳳! 心里各種聲音不停地撕扯著他,讓他頭痛欲裂。 他厭惡這樣拖泥帶水。 他要逼得自己沒有退路。 他故意走到她面前,把那片春華秋實還給她。 "水神所贈,確非凡品。如今物盡其用,該物歸原主了。" 錦覓哭得梨花帶雨,擰著一股勁死活不肯接。他發狠掰開她的手,把春華秋實塞進她的手里,她的手顫抖得握不住。 除了先水神殞身的時候,他從沒見她哭得這么傷心過。比起那時歇斯底里的哭,此刻她這樣低著頭壓抑地滴滴答答掉眼淚,倒讓他有種錯覺,好像她真的被傷透了心一樣。 他忍不住伸出手,終歸還是不忍見到她難過。 旭鳳,莫又中計了。心里一個聲音提醒他。 他克制住了。 他想,她可真是貪心。從前只道她是小孩子心性,沒想到經歷了那么多事,她在情愛上還是跟孩子一樣。既然已跟他的好兄長郎情妾意,卻還不想失去別人對她的好,即便那份愛她看不上。 她哭著喊我是愛你的,他卻只覺得諷刺。這句話他等了那么多年,終于盼來了,卻沒有一絲歡喜,只有心碎。 在他們互許終身的時候,她也說得那般情真意切。 我自然是愿意的。 你現在已經是本仙的人了,放心吧,我會對你負責的。 聊贈青絲以寄情,惟愿儂心似我心。 言猶在耳。 到頭來呢,不過是一場算計??嗔怂秊榱酥鷿櫽竦堑?,費盡心思騙取他的感情和信任,不惜陪他做了那么多年的戲。 他逼著自己說出那些狠話,卻不敢回頭看她一眼。因為他怕自己會心軟。 鬼使神差地,他沒有真的離開,隱匿了氣息躲在不遠處。血色霜花驟降的時候,他隱隱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后來感覺她的氣息開始走遠,他不放心,遠遠地跟在她后面,卻看到他的好兄長在忘川渡口接她。她依偎在潤玉身上,兩人的身影親密地交纏。 呵,好一對璧人。他想笑,卻又嘔出一口血。旭鳳啊旭鳳,到如今你還在癡心妄想什么,難不成要在同一個坑里栽兩次? 他以為孽緣已斷,自此橋歸橋路歸路。 她再也沒像以前一樣,暗中潛入魔界了。 他想,他終于成功了,斷了自己的念想,也斷了跟她的瓜葛。 可是,每天他都不自覺地踱步到忘川河畔,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他等來了她的喜帖。喜帖上,錦覓二字是他熟悉的飛白體,格外地刺眼。怒急攻心,他一把火將那張喜帖焚凈。 想到她與潤玉兩人依偎在忘川的身影,他怒極把桌上的東西掃落在地。他的血在沸騰,叫囂著要毀掉什么東西。一想到她真的要屬于另一個男人,他的心就像被無數針扎著一樣。他以為復生后他尚能守住自己的一顆心,沒想到到頭來,那顆心千瘡百孔。 他趴在酒桌上睡著了,然后做了一個綿長的夢。 夢里,錦覓還是小書童的模樣。 "殿下" "殿下?。?/br> "鳳凰鳳凰" 嬌媚清脆的聲音,如銀鈴悅耳,叮叮當當,震得他兩眼盈淚。 他像個旁觀者,在夢里看著他帶她出水鏡,兩人在棲梧宮里朝夕相處,錦覓伴他讀書給他磨墨,他裝作看不懂她的小把戲被她"誆騙"靈力,她摸著他的陳年舊傷淚眼漣漣問他疼不疼,執著地種出清霜靈芝后懵懵懂懂地親吻了他。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泥足深陷。 然后有一天,她摘下鎖靈簪,穿著那身粉色襦裙,笑吟吟地對他說:"鳳凰,我要與小魚仙倌成親了。" 潤玉站在她身邊,頭上亦系著一根葡萄藤。 難道,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錦覓就是水神的長女,也是你未過門的妻子。" "當年水神大婚,你父帝與水神定下盟誓,倘若水神與風神誕下長女,便與你父帝長子結琴瑟之好。" 水神與風神 水神與風神! 夢里的他急急跑到他們面前,"錦覓是花神所出,不是水神與風神的女兒?。?/br> 但他們跟看不見他一樣,依然談笑風生地商討婚事。 他去找父帝,父帝卻義正言辭地訓了他一頓。即使打贏勝仗回朝被父帝找借口責罰,他都沒有像現在這般感到委屈。 這是他帶到天界的嬌花。他每天悉心照料,日夜帶在身邊照看,說用心頭血澆灌出來的也不為過。他殷切地盼著它長大,他知道,它一定會是他最喜歡的那朵花。他恨不得別人都知道他的花有多好,又怕他們覬覦它。他小心翼翼地藏著,不讓人發現。 他第一次這么喜歡一朵花,他希望他的花眼里也只看得到他一人。 它終于長大了,如他預想的那樣,綻放成這世上最美的花。 他的父帝卻伸手,把這朵花摘下來送給了他的兄長。 "我嫁給小魚仙倌,爹爹高興,小魚仙倌高興,為何你不高興?" 憑什么? 憑什么! 他哪點比不上潤玉?!為何他百般呵護養出來的花,心里卻沒有他! 他失神跌坐在地上,頭無力抵地。 "錦覓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讓你一再飛蛾撲火?。?/br> "如果你還執迷于錦覓那個小妖精的話,終有一日你會后悔的。" "不論旭鳳是人還是仙,唯有錦覓入得我心。" "母神若是殺了錦覓,就如同殺了兒臣一樣?。?/br> 他的母神一身素衣,站在臨淵臺前,似憐愛又無奈地嘆息:"癡兒?。?/br> 他的拳頭慢慢收緊,嘶啞低喃:"錦覓不是他的錦覓,是我的?。?/br> 腳下劇烈晃動,巖壁開始崩落。神霄絳闕一下子變成無間地獄。 抬頭,一雙血瞳發出駭人的光芒。 是他先遇到她的,殫精竭慮嬌養百余年,憑什么被一紙站不住腳的婚約搶了去。他旭鳳,此生最不服天命!他偏要強求! 魔尊咬著后槽牙醒來。 他知道,他魔怔了。但是他如今就是魔,又有何懼! 就在他日日夜夜在煉獄里煎熬的時候,那個引他入魔的人來了。 她化為水汽,藏身在柱子后面,一如既往地忘了隱匿氣息。 他捏著酒杯,嗜血的興奮讓他的手按捺不住地微顫。 錦覓,是你不肯放過我。是你自投羅網的。 莫怪我。 魔尊伸出手,輕輕地撫摸那張驚鴻絕艷的臉。 他八千歲時,第一次與父帝赴斗姆元君的法會。爾時,斗姆元君悲憫地看著他:"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眾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獄。" 輕嘆一聲,他認命地閉上眼:"錦覓,你就是我的心魔。" 既然我已身在地獄,你就陪著我在這深淵里沉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