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平待詔歸來日
第一章 太平待詔歸來日
自從天狼星動,南夷來犯,已過數年之久。 女緗仍能記得,當時滄海橫流、時局動蕩,她方才及位,文武百官尚且怨忿。是霍云主動請纓,官拜大將軍,即刻南發平息叛亂,之后,卻一直以戍衛邊疆為由,未曾回京。 如今天下太平,狼煙不見,在太尉與丞相的輔佐下,她亦能勤政治世,還大周王朝一片盛況。歌舞升平,政通人和,只是偶爾夜深人靜之時,舉目四望只有幽冷死寂的未央宮殿,偌大的皇宮、蠶絲錦被、紅燭搖曳,她終于明白失去了什么。 時至今日,也曾叩問內心,若能重來,她還會斷情絕愛,踏上這條不歸路嗎。 會的。她想。 權勢猶如禁果,一旦品嘗,再也無法停止。她是在什么時候初嘗甜頭的呢,思緒如雨,飄飛到記憶的每一個角落,卻怎么也不明白,究竟如何愛上了可望不可及的寶座。 時隔四載,將軍班師回朝,是在春蒐之時。趁周帝外出游獵,他如影子一般回到了王城。 影子,很熟悉的詞匯。 她是前朝武太傅之女,髫齔時起,身旁就有影衛護身。舊歷乾元十四年,她入宮選秀,便將影衛遺棄。朱紅的宮墻外,徒留下一個不知歸宿、幽怨渾噩的男子。 他就是霍云。 似一顆雜草,不知何時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虎帳中緩緩升起,從此平步青云,官拜車騎將軍。那時候先帝尚在,女緗初次垂簾朝政,在一眾人臣里瞥見那張熟悉面龐,差點失態地驚嚇出聲。 思緒如倦鳥歸巢,回過神來之時,她已從獵場回宮,端坐于未央殿內。 屏退侍衛,獨自在殿里前前后后踱步了許久。 擺駕將軍府邸。她喚來貼身侍女,聲調平靜如常。 搖光應聲,出門吩咐侍從備駕。她自女帝入宮便跟隨左右,心思通明,回到殿內聽差時,看著女帝平淡的臉色,低聲道:聽聞大將軍喜好刀劍,收藏武器無數。 女緗停住,瞪她一眼。多嘴!又在殿內踱起步子。侍女眼觀鼻,鼻觀心,不再言語。 出了未央殿,還未步入鸞輦,女緗命人將鉤戈宮內的藏劍取了來。 劍體修長,古樸鋒銳。上刻吳鉤二字,劍柄上方鑿著睚眥的雕像,兇獸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能躍出劍外。 鸞輦穿過朱雀護城街,又行了許多巷陌,最終在一處偏僻的城外郊區處停了下來。女緗回想起來,他才回京,還未更換府邸,原本是車騎將軍,秩俸比二千石,銀印青綬。然而,俸祿雖不多,也不至于住得這么荒涼。 差人去稟報府邸主人,女緗在外沒有等候多久,就見一襲黑衣的熟悉身影跪在門口。參見陛下。他身姿依舊,即便匆匆一瞥,她也眼尖地掃視完他的身軀。同以前一樣,他的身材令她很滿意,寬闊的胸膛,窄實的腰干,黑衣緊貼身軀,勾勒出腹部肌rou的曲線。健碩且又成熟。 他們都已經而立之年,繁重的政務卻使她平添了幾分滄桑。此刻,她應該從他的眼里看見什么呢,陌生、臣服、恭敬、疏離,或者,是排斥。 抬起頭來。語氣威嚴卻又平淡。 跪在地上的將軍直起身子,依言照做。于是她撞進古井無波的深色星眸當中,什么也看不出來。是了,他從幼年起便不再表露情緒,他是死侍,要像一個死人,沒有顏色,沒有聲音。所以至今他還是喜歡身著黑衣,那是影子需要的色彩。 女帝走向男子,躬下身,將手搭在他的雙臂之下,親自將他攙扶起來,不必多禮,都平身。 將軍勞苦功高,若能早日告知朕回京之日,定當榮典相慶。女緗的笑沒有了從前的明眸善睞,只剩下平淡與從容。 一邊說,一邊盯著他的臉。 男子微微側頭,不大自在地將手臂從女子手中撤出,是。 聞言,女緗不禁笑了,他還是那么寡言少語,不善言辭,真不知怎么在短短數年間擢升三品將軍。 連句敷衍都不舍得給嗎。說著,一手伸向步輦,搖光會意地將吳鉤劍取了出來,放在女帝掌中。女緗沒有將劍遞給他,徑自步入府內,回首,將軍過來,其余人等在此等候。 眾人領了命,退居門外。 霍云躊躇再三,終是尾隨女緗而去。 一路無話地穿過兩條抄手游廊,便直抵后院。一旁是后山,一旁是假石,中間鋪滿了花叢。她見此處無人能偷聽到了,方才駐足?;粼埔擦r停步,定定地望向女緗。 女緗回過身來,輕輕地笑了。眼神夾雜幾分促狹與調侃?;粼?。 果不其然,向來淡漠從容的大將軍臉上有了一絲動搖。半晌,還是偏過頭去,一聲不吭。 低低嘆息一聲,她走向男子,身體貼得很近。感受到男人身體在剎那的僵硬,女緗愉悅地將手中吳鉤劍佩戴在他腰間。喜歡嗎。她貼在他耳邊輕聲說著,聞到一股檀香,混雜男子氣息,有點醉迷。 回想起來她也很久沒有臨幸男寵了。 哪曾想這呆頭鵝將劍解了下來,順帶將女人推離懷抱,一臉正經地道:末將無福消受。 半晌,女帝抬頭看了看天色,隱隱見得斜月初升,已是酉時。她沒有接過劍,只冷聲道:朕既已送出,這劍是棄是留,隨你處置。言畢,朝來時之路走去,背影決絕,又似乎無情。 霍云緊了緊攥著的手掌,凝視著女子遠去。她依舊如以前一般,離去之時從不回首,沒有一點猶豫,干脆又果斷,仿佛只是扔一件破爛。他想,即便是豢養的阿貓阿狗怕也不會被這么無情拋棄。 半柱香后,只見女子面無表情地走了回來。不顧霍云的不解與怔愣,語氣不善地道,朕已令他們回宮,帶朕去你寢房。 嗯?男子呆立原地,腦袋有些蒙,不知如何回復。 速度。女緗不做解釋,只是用嚴厲的眼神回望。 被她這么凝視,霍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旋即回神,劍眉蹙起,陛下 爾敢忤逆朕?柳眉倒豎,眼含慍怒。 半晌,男子方憋出倆字。不敢。 那就帶路!一邊怒喝道,一邊看著男子凝重沉悶的臉色暗笑。 攥緊的拳頭再度緊了幾分,霍云皺著眉,不得不依命走向寢房。 步入屋內,女緗將門合上,搭上木閂。她步向男子,將其壓向屋內,抵在墻邊。 霍云一驚,伸手就想推開,卻愣在半空,終究放下手臂,任人擺布。 日落西山,屋內并未掌燈,昏暗的光線里,他看到身上的女人笑得璀璨、得意。 太平待詔歸來日,就著衣領將男子頭顱向下帶,她將臉往上仰,兩唇相貼,溢出女子曖昧的話語,朕與將軍解戰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