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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耐煩,“快點!”蘇南伸出手臂,攀著他肩膀,微一使力,爬上他的背。他顛了一下,穩穩背上,踏著荒草,往路上走去。頭上漫天星斗,田里棲著蟲鳴。她眼前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想這一條路,永遠沒有終點。第12章(12)流水時間里,季風一目十行讀亂我的字句。我不敢想象在長長的一生里,我的足音能否鏗鏘。——簡媜·四周空曠寂靜,連樹的影子動一下,聲音都格外清晰。陳知遇腳步平穩緩慢,腳踩過野草,窸窸窣窣。呼吸、脈搏,隨著他的步伐,兩人逐漸落入了一樣的節奏,一時分不清彼此。她本能地不敢呼吸,視線越過他頭頂去看夜空,突然就想起了小時候。那時的槭城還不是現在的槭城,滿城青楓,流水十里,駁船棲在岸邊,月光下,誰家阿媽端了木盆去河邊浣衣。她被父親背在身上,從這一棵楓樹,走到下一棵楓樹,她跟著父親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阿哥是誰?于是改口,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爸到村口……門前開著碗口大的牽?;?,年邁的黃狗趴在狗尾巴草上打呼,父親的背是一艘小船,搖搖晃晃又穩穩當當。南南,以后爭氣,不要再生病,害你mama擔心。南南,念書要學你jiejie,再機靈點……“陳老師……”陳知遇腳步一頓,“嗯?”“……您真像我爸?!?/br>“……”陳知遇被氣笑了,“我可生不出你這么大的閨女?!?/br>背上的人就一丁點兒重量,比他預期得還要輕。那天在河邊抱她時就發現了,伶仃一把瘦骨,可骨子里卻沒有軟弱只有抗爭,以及,無聲的抗爭——面對他的時候。“我要是不來找你,你就預備在這兒坐一整夜?”“……不是正打算起來去村里找人么?!?/br>“全班都沒出問題,就你一個課代表出問題?!?/br>“……課代表要發揮帶頭作用?!?/br>陳知遇差點笑嗆住,“帶頭給人添亂?”蘇南不吭聲,埋下頭,悄無聲息地嗅了一下他身上極好聞的氣息。只給您添亂。“你要是出了什么問題,我怎么跟你導師交代?”蘇南一怔。一句話,就把她輕飄飄的幻想一下拂滅,像人一把扯斷蜘蛛網那樣輕易。她小聲的,“……對不起?!?/br>他沒話說了。氣已經氣過了,只剩下心有余悸。這些年,除了早些年交的那些朋友,他幾乎不跟人發展出任何關涉到離別就極易惆悵的關系。知冷知熱之人,三兩個夠了,剩余都是點頭之交。人生重重苦厄,躲不過的是“無?!倍?。然而他這傻學生有本事,太有本事了。如果平日里對她諸多種種“欺負”皆是造下口業,那此時此刻此情此情,自己這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心情,大抵就是報應。“長這么大,就背過我三歲大的外甥女兒一人,你覺不覺得榮幸?!?/br>“您是拐彎抹角說我跟小孩兒一樣,我聽出來了?!?/br>陳知遇:“……”“陳老師?!?/br>“嗯?”背上的人指了指,前方,夜色勾出一株參天古木的剪影,“往樹上綁紅布條,是這兒的習俗嗎?”“樹是神樹,以前宗族祭祀,要在樹上綁紅綢,設案進香?!?/br>“這兒應該有神明鎮守吧?”“山野之間,性靈之物都算是神明?!?/br>“……太好了?!?/br>“怎么?”“我剛剛,看見遠處有個墳包,怪嚇人的?!?/br>“……所以這就是你剛剛掐我肩膀的理由?”背上的人笑出聲,笑聲脆生生的好聽。他將她往上顛了一下,“腿別瞎動!”“哦?!?/br>陳知遇有時候覺得,自己甚至不比門口那棵歪七扭八的老樹活得更有意思。老樹年年歲歲立在那兒,幾十年風雨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蕓蕓眾生的故事。可很長一段時間,他的生命被靜止在了某個節點。他有庸常的生活、繁雜的俗務,有每一天照常升起落下的太陽,每一年春生冬滅……他像是變成了一座立在原地不能移動的鐘表,指針從12又回到12,輪回無盡。他擁有一切,唯獨再也沒有故事。山野之間,萬事萬物,皆有性靈,皆是神明。神明在上,他不敢自欺。此時此刻,未知在腳下一路延伸,那點兒隱而不敢發的焦灼與恍惚,渴望與惶恐,確確實實,就是每一段故事開始時的模樣。人們所謂之的——怦然心動。到停車點一公里的路,被陳知遇刻意拖慢的步伐拉得無限之長,然而還是不知不覺到了終點。村委會東、西、北三面兩層樓房,門朝南開,圍出一個院子。陳知遇放下蘇南,進院子里晃了一圈,在西北角找到一個露天的水龍頭。“過來?!?/br>蘇南受傷的左腳在水泥地上試著踩了一下,腳踝鉆心似的疼,咬牙嘶口涼氣,只好右腳單腳跳著蹦過去。陳知遇:“……”他走過去,將她手臂一攙,搭在自己肩上。“陳老師,謝謝……”“麻煩死了?!?/br>她低低地笑了一聲。陳知遇擰開水龍頭。蘇南躬身伸出手,手指卻被他一把拉過去,動作有些不耐煩的粗暴。水澆下來,他捏著她手指,一根根沖洗。月光碎在清澈水中,濺在兩人像是糾纏的指上。他手指跟自己的一樣,有點兒涼。洗完,他關了水龍頭,似有若無地握了握她的手。“腳?!?/br>“腳……”她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