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神跡
03.神跡
病房外的濕地湖泊波光粼粼,飛鷗翔集,湖岸的歐式尖塔紅頂白墻,錯落有致,林嘉遲支肘立在窗邊,視線從水面回到病房內踱步的林少雄身上,混不吝地說道: 我說爸,你都一把年紀了,還瞎折騰什么。 最近林少雄贊助了不少慈善項目,許是受了先進思想的熏陶,這次心臟不舒服住院,說什么也不住特護病房,一定要和大家一起擠普通病房。 啪 一個清脆的巴掌,林嘉遲僵在原地,臉微微側偏,許久沒有動作。 病房里的其他病患和家屬紛紛側目,有熱心的大姐忙笑著勸阻:哎呦,這位大哥,消消氣消消氣,火氣大對心臟不好。 就是就是,這位小伙子是你兒子吧,我要是有這么好看的兒子,可舍不得打他呦。旁邊有人附和。 林少雄聽不進旁人的話,扶著病床邊慢慢走著,只冷冷瞥林嘉遲一眼,給我滾,看見你就煩。 我叫哥過來。林嘉遲低低地說,高挺的身姿,頭微微垂著,看不清神色。 你哥在公司忙,哪像你一樣,整日就知道四處閑逛。廢物一個。 林嘉遲彎彎嘴角,站直身子,有我這個廢物襯著,才更顯得爸和哥厲害不是? 精細雕琢的金絲楠拐杖倏爾抬起,猛地落在林嘉遲的膝蓋骨上,發出一聲低啞的悶響。 屋內眾人齊聲倒吸氣,反而是林嘉遲,既不喊疼,也不再言語,笑著點點頭,大步走了出去。 - 醫生辦公室外。 蔣惜仰面坐在長椅上,胸口積郁難消。 黃敏春的手術不能再推遲了,可高昂的手術費幾乎將蔣惜壓垮,她忙到日夜連軸轉,仍是與需要的數字差著不小的距離。 剛剛在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蔣惜捏著手里的繳費單,猶豫多時問醫生:真的不能再通融一下了么? 中年醫生從病例中抬起頭,看著她不說話,意思再明顯不過。 不是有那種免費給病人做手術的例子嗎?蔣惜癟著嘴,情緒幾欲崩潰。 小姑娘,我這么和你吧。醫生向后倚在座椅上,2000年我剛參加工作那會兒,工資才一千塊不到,可那時我們醫院的負債就已經達到了幾千萬。 蔣惜懵懵懂懂地望著對面的醫生,聽他最后說道:時機很重要。 她從值班室門口起身,沖入了樓梯間,疲倦加無力終于將她壓垮,她坐在樓梯上,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有那么一瞬間,蔣惜發覺自己并不是完全在為黃敏春哭泣,她在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平凡與卑微。 恨她不是所謂時機的眷顧者。 林嘉遲被女孩的哭聲吵到,雙手插兜皺了皺眉頭。醫院里不能抽煙,他將煙夾在鼻下聞聞味道過癮。聞聲他取下煙,向右邁了兩步,定位到哭聲的來源。 蔣惜坐在他下方半層樓的位置,后腦的發絲隨著她抽噎的身體輕輕擺動,聽見腳步聲,女孩匆忙擦擦眼淚,慌張站起身,一時不注意腳下踩空,趔趄著歪了歪身子,模樣滑稽又可愛。 林嘉遲斜倚著墻面,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隨著她的動作發出一絲輕笑。 蔣惜訕訕地摸摸側臉,背倚著墻,抬頭看男人一眼,轉而看向地面,最后羞澀難耐地重新轉頭看向男人,兩人四目相對,雙雙嗤聲笑開。 煙癮來的前所未有的洶涌,林嘉遲忽然急不可待地想要將指尖的這根煙點燃??伤麤]有忘記自己身處何地,只能癡癡地站在原處,看著女孩的神色漸漸淡下去,重歸悲戚。 輕輕柔柔的抽泣聲撓得人心里癢癢的,林嘉遲心里煩悶不堪,不知是尚未從林少雄那一巴掌里緩過神,還是受到了女孩情緒的影響。 逼仄的樓梯間愈發難以停留,幾近令他窒息。他煩躁地捋一捋頭發,一步兩級地向著下方邁去。 他沒有去看墻邊的蔣惜,卻在與她即將擦肩時驟然停住腳步。 有什么東西纏到了他的手心。 一雙柔軟的、溫熱的、小小的,屬于女孩的手。 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掌心。 后來的很多年,林嘉遲和蔣惜默契地對那夜會所的相遇緘口不言。對他們彼此而言,醫院樓梯間的這一幕才是他們相識的起點。 所以林嘉遲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驅使蔣惜對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陌生男人伸出了求救的手。 和她在一起的那幾年,他從沒有得到過答案。此間疑問甚至一度令他慶幸不已,感謝上蒼讓他出現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 在他看來,一切不過天意。 直到蔣惜離開他的那天,林嘉遲才恍然明白。 蔣惜之所以是蔣惜,他的蔣惜,是因為她比任何過往略過他人生的女孩都要勇敢、堅定,所以很幸運的,在他二十六年的漫長時光中,無數女孩向他伸出過手,可從沒有一個人,像她那樣,令他如此心悸、如此顫栗。 她握緊他的掌心,顫著睫毛對他說:幫幫我。 人生第一次,林嘉遲覺得自己不再需要尼古??; 人生第一次,他想要回握住這個女孩的手。 像那一夜,他被命運牽引著,提線木偶般緊隨其后走出了會所的大門。 可他什么都沒有告訴蔣惜,在這個當下,他凝望著蔣惜泛紅的臉頰,壞笑著松開她的手,像個喜歡嚇唬小朋友的大壞蛋,你看我像個好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