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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跨了半個如意坊,西、北、南三面臨街。王府西面是明慶寺,南面與臨安最大的北瓦子隔街相望。單從地理位置來說,就是一塊坐地涌金的好地。府邸內樓臺相連,看得出當初建造時花了不少錢。 程宗揚一路走去,對府中的景物只走馬觀花地隨便看了幾眼,并沒有急切地尋找這位穿越前輩留下的痕跡。 從俞子元的敘述中,程宗揚得知岳鵬舉在王府居住的時候并不多,時候他都住在晉位王爵之前所居的星月別院——星月湖大營正是由此得名,那里也曾經是星月湖大營的總部。但岳鵬舉事敗之后,星月別院已經被徹底拆除,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即使在臨安的時候,岳鵬舉經常居住的其實是在大內。武穆王府更像是個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 雖然宋主對那十二道貨真價實的超大號金牌耿耿于懷,但程宗揚不相信岳鳥人會把那些黃金埋在他自己都不怎么住的王府里。況且這十余年間,各方勢力都不會閑著,王府就算有些東西,也早就被各路英雄摸干凈了。 王府最中央的銀安殿氣勢恢弘,不過里面空空如野,連柱子上的飾物都被剝得一干二凈,地上被桐油浸過的金磚更是掘得七零八落,遍地坑洞,與雄偉的外觀相差懸殊,讓程宗揚懷疑這大殿會不會一轉眼就塌下來。 府邸后方的花園雜草叢生,從御河引水掘成的池塘早已枯涸,無人修剪的花樹四處瘋長,密得連人都進不去。好在池旁的假山還在,宋主總算沒派人把這些石頭都掀翻一遍。 程宗揚躍上假山,目光越過鱗次櫛比的宮殿屋脊,將整座王府盡收眼底。武穆王府占地六十余畝,大小建筑近三十處,一個王府該有的應有盡有,只是荒廢已久,此時看去滿目蕭然。 秦檜文質彬彬地從角門進來,見程宗揚立在假山上,隨即展開身形,幾個起落便掠上山尖的涼亭內。 “見到蔡侍郎了?”程宗揚道:“他答應了嗎?” 秦檜搖了搖頭,“沒有?!?/br> 程宗揚愕然笑道:“怎么?這點小事蔡侍郎也不肯給面子?” 秦檜道:“蔡侍郎聽聞公子有意插手此事,起初頗為欣喜。但聽說公子是為梁師都求情,倒是笑公子不免有些婦人之仁?!?/br> 程宗揚訝道:“蔡元長難道還想滅了梁家滿門?” “蔡侍郎與梁家并無仇怨。查封通源行,也并非為當日的一口惡氣?!?/br> 程宗揚聽著納悶,“那他不會是閑的吧?” 秦檜道:“蔡侍郎的心思倒不難猜。臨安城中餓狼無數,梁師成倒臺,與他相關的那些或明或暗的產業,免不了會被人逐一侵吞。即使蔡侍郎肯放手,通源行也保不了幾日平安。?王搶先收手,非是怕了戶部查封,而是打的以退為進的主意,借蔡侍郎的手除掉梁師都,好吞下整個通源行?!?/br> “人人都打得一手好算盤啊?!背套趽P嘆了一聲,“蔡侍郎是什么心思?” “蔡侍郎的意思是:這種好事,與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了自己?!?/br> “他想自己干?” “朝廷律令,官員不許參與市易?!?/br> 程宗揚呼了口氣,“我明白了。你告訴蔡侍郎,通源行我接下來。將來的利潤四成歸他?!?/br> “是?!?/br> 秦檜和蔡元長的說法沒錯,在道是樹倒猢猻散,梁師成被貶,梁師都怎么也保不住通源行,與其便宜了不相關的外人,還不如自己接過來。這個結果梁師都夫妻也未必不肯接受,如果換了別人,梁家被掃地出門不說,甚至還會被鋃鐺下獄。 這些成名的jian臣,果然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搶了你的產業,還讓你心服口服——沒把你往死里收拾,都是大恩一件。 程宗揚搖了搖頭,把這件事放到一邊。他指著眼前的王府道:“這塊地東西寬近二百步,南北寬六十步,西面臨著明慶寺的一側,我準備建成三層,一層鋪面,二層三層是食肆酒店,隔成二十家,往外租賃。南面臨街與北瓦相鄰一帶,我準備建成三個院子,分別是瓦子、青樓和湯池?!?/br> 程宗揚頓了頓,“江州打完了,蘭姑的生意不妨開到臨安來?!?/br> 秦檜提醒道:“祁遠在建康?!?/br> 程宗揚嘆了口氣,“就是因為這個。吳大刀都有娃了,祁老四的婚事也不能再耽擱。趁這個機會先把他們隔開,免得將來麻煩?!?/br> 秦檜有些不以為然,“公子多慮了?!?/br> “多慮總比少慮強。讓老四和蘭姑在建康搭伙照看生意,每日里眉來眼去,沒事都惹出事來?!?/br> 秦檜一笑,“北面一側呢?” “北面是背巷,我準備臨街開成錢莊和客棧。里面設成四個區域,外面西側是盤江程氏的辦公區,東側是住處,最內是金庫和內宅?!?/br> “公子成竹在胸,”秦檜撫掌道:“這番策劃便在臨安立住足了?!?/br> “這些都是空的啊?!背套趽P嘆道:“看到梁家的遭遇了嗎?如果賈師憲倒臺,這片王府重新建成,說不定就便宜了別人?!?/br> 秦檜沉吟片刻,“公子要不要在朝中尋幾位官員引為奧援呢?” “咱們是外來戶,根基未穩,就算有錢也塞不出去啊?!背套趽P道:“我倒是想著怎么把滕大尹請回臨安,萬一老賈倒臺,好傍著他這棵大樹多混幾年?!?/br> “滕大尹遠在筠州,緩不濟急。倒是有條路子,公子不妨試試?!?/br> 程宗揚心頭微緊,“誰?” 臨安雖然高官云集,但真正位于權力頂瞇,有能力影響朝局的,不過寥寥數人。其中與自己關系最深的,高俅肯定要算一個。 高俅的真實底細只有自己知道,每次見面兩人都是密室對談,連秦檜也蒙在鼓里,雖然這位jian臣兄七竅玲瓏,多少能猜出自己與高俅的關系不簡單,但絕不會憑空猜出高俅的身份。 沒想到秦檜卻給了自己一個意外,他輕拈長須,徐徐道:“宰相王禹玉?!?/br> 雖然聽說宋國朝廷有賈黨、梁黨、王黨,但自己進入臨安以來,還沒有和王禹玉打過交道,這些宰相的存在感甚至還不如蔡元長,沒想到秦檜竟然會有路子攀上這位相爺。 “公子可還記得當日在晴州,有家珠簾書院?” “記得,離咱們當時的住處不遠。這和王禹玉有什么關系?” 秦檜低咳一聲,“在下閑時曾往書院拜訪過?!?/br> “喲,jian臣兄,你還真有雅興啊?!背套趽P笑了兩聲,忽然臉上變色,大叫道:“等等!你不會遇到李清照了吧?” 秦檜搖了搖頭,“易安居士未在書院,秦某未曾識荊。不過在下遇到一位在書院求學的少女,乃是易安居士的表妹……” “jian臣兄!你真有一套??!”程宗揚眉飛色舞地說道:“難怪你支支吾吾說自己有了相好的,原本是李清照的表妹!喂,人家還是未成年少女吧?你這就看上人家了?老牛吃嫩草,不厚道啊jian臣兄!” 自己昨晚酒中干的荒唐事都成了眾人的笑柄了,這會兒好不容易逮到死jian臣這個大八卦,說出去立刻就能轉移眾人的注意力,程宗揚不由心花怒放。 秦檜微笑道:“在下不才,蒙其垂青,只是世似浮萍,原以為晴州一別,再無相見之日。焉知事有湊巧,卻在臨安又再相遇?!?/br> 看著秦檜流露出的笑意,程宗揚也替他高興,這種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對天真少女的殺傷力幾乎是無解的,釣到一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不足為奇,但晴州臨安兩地相逢,這就是緣份了。而且又是李清照的表妹——死jian臣終于不用娶他那個東窗事發的王氏了,這好事實在應該慶賀一下! 程宗揚笑道:“jian臣兄,要不要我給你提親去?” 秦檜嘆道:“紅顏知己罷了。若論婚嫁,卻是難以高攀?!?/br> 程宗揚一聽就不樂意了,“我們盤江程氏的大總管,論身家論能力,比六部的員外郎只高不低,配誰配不上?難道她是公主不成?” “卻是王相的孫女?!?/br> 程宗揚怔了半晌,“王禹玉的孫女?難道她姓王?” “公子英明?!?/br> 程宗揚沒在意他的揶揄,仰著臉一手拍著額頭,半晌才道:“我應該把老四放到臨安,把你踢到建康去……她怎么能姓王呢?” 秦檜挑起眉峰,“有何不妥?” 良久,程宗揚放下手,嘆息道:“沒什么不妥?!奔热磺貦u都能變得忠心耿耿,王氏也未必就能壞到哪兒去,何況這個王氏是李清照的表妹,未必就是死jian臣命中注定的那個王氏。 程宗揚打起精神,“那咱們就試試王宰相的門路?!?/br> ※※※※※※※※※※※※※※※ 從西邊的側門出來,前面便是明慶寺。寺中依舊香火旺盛,來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明心遠遠看到程宗揚,立刻飛奔過來,一邊合什道:“阿彌陀佛——卻是活菩薩來了!” 程宗揚毫不含糊地說道:“賞!” 幾枚銀銖丟過去,明心立刻笑得滿臉找不到眼睛在哪兒。程宗揚一邊隨口問著寺中的香火,一邊不經意地繞到祈福榜看了一眼。 花和尚離開明慶寺并沒有引起多少波瀾,不過隨著倒拔垂楊柳的事跡越傳越廣,常有人前來打聽。寺中的和尚嗯嗯啊啊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倒是多了條化緣的路子。 程宗揚在寺內逛了一圈,沒有遇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他離開寺廟,繞著王府走了一遭,心下已有計較,讓秦檜在王府門外貼出告示,招募民眾,準備拆除武穆王府。 “拆下的磚瓦全部賣出去,一塊都不留?!背套趽P道:“城中正缺木石,這些房子能蓋多少民居?等房子拆完,木石的價格也該回落了,到時再買新的?!?/br> 正說話間,一名官差攔住去路,他氣勢洶洶地亮出腰牌,喝道:“皇城司公干!請公子借一步說話!” 上了馬車,孫天羽立刻屈膝跪倒,抱拳道:“叔叔在上!請受侄兒一拜!” “起來吧?!背套趽P道:“混得不錯嘛,撈了個指揮當當?!?/br> 孫天羽賠笑道:“早該向叔叔請安,只是衙門的差事太忙,沒能抽出空來,還請叔叔見諒?!?/br> “行了,說有什么事吧?!?/br> “侄兒這些天查案子,倒是有樁蹊蹺的?!睂O天羽清了清喉嚨,然后說道: “年初威遠鏢局……” 孫天羽殷勤地將威遠鏢局丟失鏢物的案子講了一遍。程宗揚心下暗恨,這廝當日多半是認出阮香琳的身份,這會兒趕來向自己討好?,F在陸謙橫死,高衙內被自己收拾得服服貼貼,這樁使得李師師棄師別家的失鏢案已經沒有什么價值,反而落了個把柄在這廝手里。 程宗揚并沒有把這點心思表露出來,等孫天羽說完,取來紙筆,寫了一個條子交給他。 孫天羽惴惴不安地接過條子,“這是……” “去程氏錢莊的柜上支一千銀銖?!?/br> 孫天羽忙道:“侄兒不敢!” “想從我這里白拿錢可沒那么容易?!背套趽P道:“把你手里的卷宗檢有用的送來一份。不管是朝廷百官還是市井雜事,我這里都要?!?/br> “侄兒明白!” 孫天羽捧著那張相當于他數年俸祿的紙條,帶著掩飾不住的喜色離開馬車。 這個姓孫的捕快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但雞鳴狗盜之徒也自有其用處。只要自己位子夠牢,保證他比哈巴狗還殷勤。 程宗揚用筆管輕輕敲著木桌,朝中的賈師憲、軍方的高俅、隸屬于朝廷耳目的皇城司,還有自己兼著差事的工部和戶部——自己的關系網正一點一點顯出輪廓。秦檜擔心賈師憲失勢,提出走王禹玉的門路。但他忘了,自己想在宋國真正立足,最大的靠山只有一個:宋國那位年輕的君主。 王禹玉年紀已然不輕,縱然掌權又有幾年?倒是一些潛力股自己應該趁早投資了。 “會之!準備幾份適合的禮物,去拜訪幾個人?!背套趽P道:“樞密院承旨韓節夫、刑部侍郎史同叔、戶部侍郎蔡元長?!?/br> 一直到夜色已深,程宗揚才回到翠微園。韓節夫和史同叔對他的突然拜訪都頗為訝異,但程宗揚現在身為屯田司員外郎,寶鈔局主事,說起來也算是同朝為官,官位雖然低了些,但正是得用的客卿,況且發行紙幣一事又深受宋主信任,眼下主動上門結交,兩人都十分客氣,也笑納了他奉送的重禮。 宋國與晉國不同,在晉國,貴族都是世襲的,權力掌握在幾個家族手中。只要攀上幾個世家豪門,就無往不利。宋國以科舉取士,即使出將入相,鐘鳴鼎食的家族,也不可能靠血緣壟斷權力。另一方面,暮為田舍郎,朝登天子堂,以平民而得富貴的例子屢見不鮮。這種情形下,拉攏人才就成了重中之重。 即便隨行的秦檜也不會知道,自己今天拜訪的幾個人,除了位高權重的賈師憲,宋代五大jian相都算到齊了。程宗揚很清醒,這些人巴結上未必有什么好處,可一旦得罪他們,就有天大的壞處。 ※※※※※※※※※※※※※※※ 翠微園門前成堆的車馬嚇了程宗揚一跳,“怎么回事?變車馬行了?” 馮源迎出來道:“是高衙內的人。他說程頭兒你發的話,讓他們兄弟在園子聚會。我沒敢讓他們進內院,都請去了錦繡閣。還有……”他湊到程宗揚耳邊小聲道:“那婆娘又來了?!?/br> “黃氏?” 馮源了點了點頭,“下午就來了,一直等著?!?/br> 程宗揚盤算了一下,高衙內那幫小崽子聚在一塊,無非是吃喝玩樂,半點兒正事都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