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371
” 班超臉色微紅,終于開口道:“某有一事,想拜托閣下?!?/br> 程宗揚拍著胸口道:“先生有何吩咐,盡管開口!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絕不推辭!” 程宗揚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打定主意,別說幫忙了,自己該使絆就使絆,想盡辦法堵住他上進的路子,一定要讓這位雄才偉略的大爺碰得頭破血流,對朝廷心灰意冷,對人生充滿懷疑。開玩笑,他若詔舉得官,被天子打發到塞外開疆拓土,將來誰給我干活? 班超不知道他的心思,聽他答應得爽快,大起知己之感,感激地說道:“上次閑談時,班某聽說,閣下與文黨前輩相識?” “一面之交,也談不上什么交情……咦?你不是和他同屬蘭臺嗎?” 班超苦笑道:“班某只是以抄書為生的末學后進,與掌管蘭臺漆書的文前輩不啻于云泥之別……” 程宗揚聽他說完才明白,敢情朱老頭那個同窗文黨文仲翁,在漢國文壇也是學霸級別的人物。漢國的經卷典籍都是手工抄錄,傳抄中不免訛誤,更因為年深日久,簡冊散亂,造成錯簡,連文字順序都對不上。再加上漢國學派林立,每一家都有自己的傳承。結果各家學派連典籍都不統一,考試時用哪一家學派的典籍作為標準,就成了問題。 文黨掌管的蘭臺漆書,是官方召集各家學派,對各家典籍厘定整理之后,整理出來的經籍定本。為示鄭重,以漆書寫,藏之蘭臺,因此稱為蘭臺漆書,相當于由官方認定的典籍標準本。一旦考試中對經典原文產生歧義,都以蘭臺漆書為準。 這樣看來似乎問題解決了,可蘭臺漆書也是人管的,比如各家典籍上一處文字有十種歧義,蘭臺漆書存一去九,那就有九家不滿意。更重要的是,這些分歧最終都關系到各家學子的仕途。因此總有人想方設法勾結蘭臺的官吏,對漆書進行改動,以適合自家的典籍。于是這事就更亂了。 比如六經之一的,開篇便是,文中記載舜帝繼位之后,任命各位大臣,是人類社會開始行政分工的最早紀錄文獻,但文中列舉群臣之后,舜帝道:“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币馑际且还踩蚊硕淮蟪?。 可后人對著文獻一個一個數,有數到二十一的,有數到二十五的,有數到二十九的,八個字能數出來三人、五人、六人、七人的……但無論怎么數,都對不上二十二這個數。連錯在哪里都沒人知道,后人無所適從,只能對著文獻照錄。 也正是因此,朝廷中一直有人建議設立石經,把館藏的秘本刻在石碑上,作為欽定的范本,公之于眾,既避免人為篡改,也便于文士學子閱覽??沙⑧笥谪斄?,至今未能施行,只能待之后世明主了。 班超在蘭臺抄書,當然知道蘭臺漆書的重要,但以他的資格根本接觸不到這些秘本。不了解漆書的內容,即使把手邊的典籍背得再熟,也很可能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錯得干干凈凈。他找到程宗揚,就是想請文黨幫忙,允許他漆書。 程宗揚一聽,心里犯起嘀咕:班超應考的是明經一科,我要給他編本假經,會不會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淘汰掉了?這倒是好事啊。 程宗揚正要拍胸口答應,忽然外面一片驚呼,有人大叫道:“子卿!子卿!快躲!”話音未落,便傳來一聲慘叫。 程宗揚和班超同時站起身,往外看去。 第三章 書院中已經亂成一團,手持經籍的學子們紛紛驚叫走避?;靵y中,一個年輕學子踉蹌著撲進書院大門,他胸前鮮血狂涌,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身上的白衣已經被鮮血染紅,正是鄭子卿。 兩名拿刀的少年在后面窮追不舍,鄭子卿剛撲進門內,那兩名游俠少年就搶上來,其中一人雙手執刀,狠狠刺入鄭子卿背心,一邊高聲叫道:“敢在伊闕辱罵郭大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鄭子卿背心中刀,傷及肺臟,口中頓時噴出鮮血。另一人挺刀從他腰側用力刺入,擰著手腕使勁一絞,然后丟開手,叫道:“敢辱郭大俠者!死!” 程宗揚心頭劇震,正要開口,旁邊的班超先大喝一聲,“抓住他們!”說著撩起衣袍下擺,往外沖去。程宗揚不禁愣神,這一刻的班超再沒有半點文士的迂腐拘禁之氣,倒像個豪邁勇烈的糾糾武夫。 書院內盡是奔逃的士子,等程宗揚和班超沖出人群,那兩名游俠兒已經跑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已經氣絕的鄭子卿,雙目兀自圓瞪。 周圍的叫嚷聲亂糟糟響成一片,“死了?” “真死了嗎?” “天??!”有人叫道:“殺人了!” “報官!” “趕緊報官!” “快!快……” “官府的人來了!” 程宗揚伸手幫鄭子卿合上眼睛,心里大罵一聲,“干!” ………………………………………………………………………………… 長秋宮內,簾幕低垂。程宗揚立在陛階下,隔著珠簾,只能影影綽綽看到一個曼妙的身影。 鄭子卿剛死,官府的人就趕到書院,不由分說地封了大門。即便程宗揚有官員的身份,也大費周章,折騰到傍晚時分,才好不容易脫身。他急于回到住處與眾人商議,誰知半路卻接到宮里的諭旨,召他前往長秋宮覲見。 珠簾后,趙飛燕輕柔的聲音響起,“程大行今日去了昭陽宮?” 友通期借口懷念家人,把程宗揚召進宮去。她這借口能瞞得過別人,怎么能瞞得過她“一母同胞的親姊姊”?程宗揚有心解釋,可旁邊還站著個中行說,真是要多礙眼有多礙眼,只好應道:“是?!?/br> 趙飛燕從腕上摘下一只八寶鑲嵌的金鐲,交給身邊的侍女,柔聲道:“難得meimei有心——有勞程大行,將此物捎給家父?!?/br> 程宗揚接過金鐲,然后行禮參拜,接著就被中行說打發出來。 程宗揚心情沉悶,鄭子卿也是自己看好的人,有勇有義有識,更難得的是有文化,若能收為己有,將來可堪大用,誰知自己還沒開口招攬,變故突生,他竟然會在自己面前被人殺死。 因為心里有事,程宗揚沒有留意趙飛燕的言談,直到登上馬車,他才覺得納悶。趙飛燕明知道她“meimei”是個冒牌貨,壓根跟她在故鄉的養父沒半點關系,所謂惦念家人,無非是個幌子,為何還要讓自己捎東西?而且自己上午去的昭陽宮,怎么到了傍晚突然想起來把自己召進長秋宮?好不容易進了宮,隔著珠簾說了兩句話,就把自己打發出來,趙飛燕什么時候閑得這么無聊了?還有,趙飛燕如果真的想往家里捎東西,總不會隨手摘一只金鐲這么倉促吧?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不對,打開木匣,取出那只金鐲仔細端詳起來。 那只金鐲沉甸甸的,上面鑲嵌著血紅的寶石、深紫色的水晶、黑色的珍珠、金色的琥珀……從手工看,算不上精品,但份量十足,用料十分扎實,趙飛燕家世貧寒,捎這樣一件鐲子回家比什么稀世珍寶更合適。不過程宗揚很快就發現金鐲內側有個夾層,里面有一幅薄如蟬翼的絲帛,上面寫著四個字:西觀。子時。 南宮有東、西二觀,東觀原本是天子御用的藏書閣,經過歷代擴建,如今規模頗為宏大,逐漸有取代蘭臺的趨勢。西觀則籍籍無名,連宮里知道西觀的人都不多。事實上,西觀與長秋宮相去不遠,起初規模與東觀相似,但因為在閣上能俯覽皇后寢宮,早已廢棄,如今只剩下一處空院。 南宮以玉堂前殿為界,以北屬內廷,外臣非奉詔不得入內。外廷則允許近臣出入,甚至留宿,以便于天子隨時征召。西觀離長秋宮極近,但屬于外廷。程宗揚有著常侍郎的身份,職份就是常侍天子左右,留在宮中也沒人說什么。 此時離子時不到兩個時辰,程宗揚索性去了蘭臺,隨便要了幾冊書簡,心不在焉地看著,只是腦中翻翻滾滾,怎么也靜不下來。 自從友通期冒名入宮,自己和趙飛燕已經成為事實上的同盟,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但趙飛燕以皇后之尊在宮中私會外臣,以她的小心謹慎,此舉未免太過蹊蹺。 經過秦jian臣的分析,漢國唯一的大事就是天子立嗣。難道她是想……借種? 當然不可能! 程宗揚以前就覺得歷史上的趙飛燕有些失真,趙飛燕當皇后時,內有歷經四朝天子的太后王政君,外有一門九侯的頭號外戚王氏家族,她一個平民出身的女子,憑什么能在王政君和王莽眼皮底下胡作非為?如今身臨其境,程宗揚感觸更深。所謂的“燕啄皇孫,穢亂宮廷”,無非是呂氏潑的污水。趙飛燕就算再想要兒子,也不可能干出借種的事——除非她借呂家的種。 也許她看中了某個諸侯的子孫,想要立為嗣子?這倒是很有可能,畢竟自己身為大行令,可以名正言順地與諸侯交往。況且她再弱勢,也是名義上的皇后,有諸侯找到她名下,一點都不奇怪。問題是找她的會是誰?難道又是江都王太子劉建? 程宗揚翻來覆去想著,時間不知不覺中漸漸過去。 “程兄倒是好雅興?!?/br> 說話間,一個人大步過來,一屁股在席側坐下,順手拿起案上程宗揚用來裹腹的蒸餅,毫不客氣地撕下一塊,一邊吃,一邊含糊說道:“深宮無人,挑燈夜讀……嘖嘖,居然還是倒讀書簡,程兄果然不是常人?!?/br>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把書簡倒轉過來,“哪里比得上東方兄學富五車,滿腹經綸?大半夜跑到蘭臺來,莫非你身為侍詔還不滿意,準備再進一步,詔舉時考一遍明經?” “窗前黃葉樹,燈下白頭人。若是苦讀有用,要詔舉干什么?”東方曼倩自嘲道:“便是學富五車又如何?不過是喪家犬一條而已?!?/br> 程宗揚收起嘻笑,深深看了他一眼。 東方曼倩三口兩口把餅吃完,然后拍了拍手,“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程兄有沒有興趣喝兩杯?” 程宗揚搖了搖頭,“明天?!?/br> “那就明天?!睎|方曼倩道:“找個安靜點的去處?!?/br> 程宗揚想了想,用手指醮了水,在案上寫了一個地址。 東方曼倩一眼掃過,點了點頭,然后起身離開。 幾片落葉從窗外飄過,落在階上,東方曼倩的身影越走越遠,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程宗揚抬袖抹干案上的水漬,嘟囔道:“多事之秋啊……” ………………………………………………………………………………… 西觀院中栽滿梧桐,年深日久,藤蔓爬得到處都是,石板縫隙中滿是枯黃的雜草,顯然許久未曾有人來過。程宗揚四處查看一遍,確認不是圈套,這才耐著性子等候。 剛過子時,閣內傳來一聲輕響。 趙飛燕似乎是畏寒,披了條黑色的貂氅,遠遠看去,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但即使隔著寬大的貂氅,仍能感覺到她纖柔的身形,就像一株嬌弱的花枝,輕盈而又婀娜,靜靜吐露芬芳。 程宗揚沒有開口,只安靜地看著她,目光沒有多少尊敬,而是充滿贊賞。 趙飛燕戴著一幅面紗,黑白分明的美目落落大方地看著他,雖然柔弱,卻沒有多少羞澀。 程宗揚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娘娘皇后之尊,竟然一個人出來?” 雖然他語氣不是很正經,更不像是臣下面對皇后時的口吻,但趙飛燕也是心思靈動之人,聽出來他話語中流露出來的關切,坦然道:“長秋宮原本有五處通道,我入宮后便稟明天子,封了四處,只留一條供天子出入。這一處是我前兩天偶然發現的,一時好奇才知道通往西觀。明日我便會奏請天子,將其封閉?!?/br> 程宗揚由衷道:“很辛苦吧?” “還好吧?!壁w飛燕道:“畢竟……我也是貧苦人家出身?!?/br> 趙飛燕倒霉就倒霉在身為皇后,卻是貧苦人家出身。娘家毫無勢力不說,連個兄弟都沒有。但凡她能有一個兄弟封侯,也不至于這么孤立無援。 程宗揚心下感嘆,緩緩道:“愿效犬馬之勞?!?/br> 趙飛燕眼中露出一抹感激,她壓低聲音,“天子今日又發怒了。他砍碎了一張書案,還砸了兩只玉瓶,踢倒了一只博山爐?!?/br> “因為云臺書院的案子?” 程宗揚暗道:也難怪天子發怒,兩名游俠兒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兇,殺的還是云臺書院的學子。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出了這種事,簡直是公然去打天子的臉。 但趙飛燕搖了搖頭,“不是。是尚書臺吵得很厲害?!?/br> 程宗揚警覺起來,“尚書臺?他們吵什么?” 漢國的尚書遠沒有后世的風光,主官尚書令奉祿不過千石,作為副手的尚書仆射和六曹尚書才六百石,跟程宗揚的大行令品秩相同,但尚書臺統管政事,主掌尚書臺的大司馬更是群臣之首,因此尚書臺職位雖卑而權力極重。 “他們要求下令封閉云臺書院,并將涉案學子全部拿入獄中,詳加審訊。天子因此才生的氣?!?/br> 江充已經對云臺書院下過一次手,但被呂閎堵了回來。這次是尚書臺出手,籍著鄭子卿被殺一案,封閉書院。云臺書院是天子選材之所,死了一個大有前途的學子已經令天子動怒,這下整個書院都要被牽連進去,那些學子一旦入獄,能活著出來的不知道會有幾個,也難怪天子發脾氣。只不過劉驁身為天子,發脾氣能解決問題嗎? 程宗揚道:“天子這脾氣,可不太好?!?/br> 趙飛燕低聲道:“他……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