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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里一扔,意氣風發地喝道:“誰來與我射覆!” “我來!” 馮源拿出一只帶鉤用碗扣住,讓他來猜,東方曼倩張口即中。馮源不信邪,舉觥飲了一杯,然后接著來。東方曼倩連射連中,無一虛發。馮源一口氣連輸七局,輸得臉都綠了,干脆換成酒甕,照樣擋不住東方曼倩的連勝,讓馮大法直后悔沒有把遠在臨安的林清浦請來。 敖潤一看不是事,挽起袖子就要跟東方曼倩劃拳,劉詔攔住他,“敖哥,劃拳那么粗俗的勾當就別拿出來獻了,你玩投壺啊?!?/br> 敖潤一臉茫然,“啥?” 劉詔恨鐵不成鋼地說道:“虧你還是射箭的——投壺都不知道?” “哦!哦!”敖潤想了起來,“那就投壺!老東,你敢不敢?” 東方曼倩笑罵道:“什么老東?我很老嗎?那就投壺,一投一??!” 第三章 “嘔……”敖潤抱著車輪一陣狂吐,半晌才喘著氣道:“老劉,你出的什么餿主意……老東投壺比射覆還狠……哥今天算是被你害慘了……” 劉詔腦袋頂著墻,一邊“嘩嘩啦啦”的尿著,一邊吐了口酒氣,語重心長地說道:“酒量不行,說啥都是白搭。你瞧我,輸是輸,可咱輸得起啊,不就是一連輸了三十多杯嗎?咱喝完精神煥發,走路都帶風的?!?/br> 說著劉詔轉過身,熟練地套好車馬,打開卡住車輪的車軔,一手拿起趕車的鞭子,就要上車。 馮源趴在車廂里,馬車一晃,醒了過來,他抬頭看著劉詔,然后嘿嘿笑了起來。 “笑啥呢?”劉詔一臉納悶。 旁邊的毛延壽咳了一聲,提醒道:“劉爺,你褲子濕了?!?/br> 劉詔低頭一看,臉頓時黑得鍋底一般。 敖潤抱著車輪哈哈大笑,“老劉,別人是解了褲子撒尿,哪兒有你爽利?撒尿連褲子都不解,難怪走路都帶著風呢?!?/br> 劉詔強辯道:“我明明解了的!” “你是拎著褲帶當那話兒了吧?” 程宗揚道:“得了,你們也別回去了,和老東一起,都在酒肆歇一夜,讓伊墨云給你們找鋪蓋?!?/br> 東方曼倩雖然酒量驚人,但好漢架不住人多,此時早已醉倒,伊墨云剛收拾停當,幾名剛送走的醉漢又轉了回來,一進門就倒成一堆,呼嚕聲響成一片。毛延壽倒是喝得不多,這會兒前后奔忙,好不容易幫著把敖潤、劉詔等人扶到席上安置下來,累出一身臭汗。 程宗揚也有了七八分醉意,可這間酒肆本來就不大,一下擠進四名壯漢,連下腳的地方的都沒有。小胡姬伊墨云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苦惱地給幾人騰地方,找鋪蓋,還要防著他們吐到自己的被褥上,還要照看外面的車馬,不由得狠狠給了程宗揚幾個白眼。 程宗揚也有點心虛,自己帶人來喝酒也就罷了,結果還把客人留到店里。要不是自己那乖徒兒面子夠大,這幾個醉漢恐怕早就被人扔到大街上了。 酒肆中鼾聲四起,敖潤和劉詔嗓門一個比一個洪亮,那氣勢聲震屋宇,連房頂的瓦片都震得亂搖。瞧著小胡姬一臉委屈的模樣,程宗揚趕緊打了個招呼,就帶著毛延壽溜了。 兩人都不會駕車,只能徒步,程宗揚只好就近去金市旁邊那處租住的房子,準備湊合一夜。 剛走過一個路口,程宗揚就開始后悔。下午從宮里出來,天氣便陰沉沉的,隨時都可能下雨。此時已經是深夜,天際濃云密布,無星無月,四周一片漆黑,伸手都看不見五指。周圍的里坊都建著高墻,但此時連墻的影子都看不見。如果不打個燈籠,這樣的夜里根本是寸步難行。 程宗揚的手電筒留在了游冶臺,手里連個打火機都沒有,只能摸索著前行。剛走出幾步,程宗揚忽然心生警兆,抬手接住一道黑影。 手中毛絨絨一片溫熱,接著“喵”的一聲,卻是一只野貓。 程宗揚松了口氣,扔下那只野貓,說道:“延壽,我看得回去借個火把,要不然根本沒辦法走啊?!?/br> 說完卻沒聽到毛延壽的回話,程宗揚腳步一頓,然后側著身慢慢靠在墻邊,一手握住腰間的短劍。 身后一片寂靜,毛延壽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毫無聲息。 程宗揚屏住呼吸,然后猛地往地上一撲?!岸!钡囊宦?,一柄彎刀劈在他剛才所立的位置,刀鋒在墻上濺起幾點火星。 程宗揚扳開機括,短劍悄無聲息地出鞘,朝前刺出。接著劍鋒一沉,刺在那人小腿上。黑暗中傳來一聲低叫,卻是一名女子。 程宗揚猛虎般躍起身來,左手握拳揮出,打在那女子握劍的手腕上,接著往上一攀,摟住她的脖頸,扳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右手舉起短劍,朝她露出的咽喉刺去。 那女子喉嚨被他扼住,只能勉強吐出一絲聲音,“別殺我……” 劍鋒落在那女子頸上,留下一道血痕,讓那女子魂飛魄散。 程宗揚寒聲道:“你是誰?為什么偷襲我?” 那女子艱難地說道:“我是襄城君府里的婢女……” 程宗揚酒意醒了大半,略一琢磨,便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自己酒意上頭,在紅玉來的時候拿木簡寫了地址,讓紅玉帶給襄城君。問題是六朝的識字率本來就不高,何況自己還裝成傻子。襄城君接到木簡,再問明是自己在席間親手所寫,再傻的人也會起疑心。與一個傻子私下偷情倒也罷了,可一個別有用心的人假扮成傻子,麻煩就大了。如果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免不了后患無窮。沒想到襄城君這么果決,立即派人在酒肆外等候,自己一出門,就要殺人滅口,斬草除根。 程宗揚心念電轉,弄清了其中的緣由。一邊懊惱自己喝酒誤事,一邊暗嘆這狐貍精真夠狠辣的,前一刻還著急上火地讓紅玉四處尋找自己,察覺不對,立刻翻臉無情。程宗揚一問那女子來的時間,襄城君幾乎沒有半點遲疑,接到木簡就派人來到酒肆,如果不是她低估了自己的身手,只匆忙派出一個心腹婢女,自己此時早已血濺街頭,還要落一個私闖宵禁,為賊所殺的名頭。 事已至此,如何善后,讓程宗揚頭痛不已。襄城君已經起了疑心,自己即使殺了這婢女也沒有意義。襄城君不見回音,肯定會再派人來殺自己滅口??闪暨@婢女一條性命,襄城君立刻會知道自己不僅會寫字,還有一副不錯的身手,下次再派人來,就不會這么容易打發了。 襄城君是太后弟媳,呂冀的正妻,背后是太后和漢國最強大的外戚。從安全起見,最好的選擇應該是立刻離開洛都??勺约汉貌蝗菀讖鸟T子都口中找到徐璜的門路,花重金買來官職,洗白身份,就這么狼狽逃躥,一大把的前期投資全打了水漂不說,還要惹一屁股的麻煩擦不干凈,這也太失敗了。 程宗揚找到毛延壽,發現他倒在街角,所幸只是被那女子擊暈,并無大礙。既然沒出人命,程宗揚也收起殺意,心一橫,決定賭一把。 他收起刀,對那婢女說道:“你去告訴夫人,就說我是五原城來的。聽清楚了嗎?” 黑暗中看不到那婢女的表情,但能聽出她的錯愕,“奴婢……聽清楚了?!?/br> ………………………………………………………………………………… 襄城君猛然坐起身,失聲道:“五原城?” 婢女道:“那人是這么說的?!?/br> 襄城君目中異彩連現,翻身從榻上下來,吩咐道:“來人!備車!” “夫人,”旁邊的仆婦勸阻道:“眼下已經是半夜,夫人若是出行,只怕引起城中議論?!?/br> 襄城君冷靜下來,她身為呂冀的正妻,一舉一動都不知有多少人盯著,若是就這樣出門,天不亮可能就傳遍整個洛都。 “你說的是?!毕宄蔷龔娜莸溃骸澳銈兂鋈グ?。紅玉,你留下?!?/br> 等周圍的仆婦離開,襄城君旁邊的床榻忽然一動,整面墻壁旋轉過來,從剛才的大廳轉到廳后隱秘的奧室。 “你去取兩面腰牌,”襄城君對紅玉吩咐道:“一會兒從后門走,你與我一起去?!?/br> 紅玉吃了一驚,她沒想到女主人這么急于出門,有些慌亂地說道:“可是夫人,只我們兩個人,萬一……要不要再帶些人?” 襄城君眼神一厲,斥道:“閉嘴!不該問的別問!” 紅玉身子一顫,隔了一會兒才小心道:“出門可要拿求醫的通行書簡?” 權貴之家自有夜間通行的令簡,邏卒雖然不會阻擋,但襄城君連夜出府的事就無可隱瞞。除此之外,一般人家生子或是急病,不在宵禁之列,但需要里坊出具的書簡以供查驗。襄城君府中婢仆不下千人,求醫的通行書簡是必備之物,執此出門,遇到巡邏的士卒也容易解釋。 襄城君點頭道:“你去取吧?!?/br> 紅玉匆忙取來腰牌、令簡,找出兩套帶著兜帽的罩衣,與女主人扮成府中的仆婦,然后提了燈籠,從后門悄悄出府。 路上遇到兩起巡夜的士卒,看到是兩個女仆帶著襄城君府的書簡,說府中有人得了急病,前去求醫,士卒們并沒有留難,還好心地送了她們一程。 告辭了好意的士卒,兩人藉著燈籠微弱的光芒,來到金市南門。雖然已經牢牢記住地址,可襄城君還是拿出木簡,就著燈籠又仔細看了一遍。 里坊的大門已經關上,但這處里坊的住客多是外鄉人,人員混雜,里正也不甚用心。紅玉上前敲了門,又塞了一串錢銖,里正便權作不知,睜只眼閉只眼地放兩人入內。 素白的燈籠內燭火搖曳,映出坊中雜亂的房舍,襄城君皺起眉頭,扶著小婢繞過積水的泥坑,找到木簡上寫的位置。紅玉剛要叩門,房門已然打開,一名艷麗的女子露出面孔,看到是兩名陌生的女子,只嫣然一笑,便扭頭入內。既沒有問她們的身份,也沒有問她們的來意。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那女子驚人的艷色直讓紅玉看呆了眼。那女子濃妝艷抹,妝扮得如同街頭倚門賣笑的娼女,眉眼間卻看不出半分艷俗,襯著周圍破舊的房舍,就如同一只驕傲的鳳凰飛入雞窩之中。 紅玉回頭看著夫人,只見襄城君的面孔被兜帽遮住,露出的紅唇微微抿緊,似乎下了決心,接著舉足踏入門內。紅玉雖然心怯,也只好硬著頭皮跟在后面。 屋內頗為狹窄,陳設倒還整潔。外間的角落里鋪著一張草席,一名看著有幾分寒酸的文士蜷身躺在上面,似乎已經睡熟。里間掛著一副半舊的竹簾,隔著竹簾能看到里面點著油燈,不時有氤氳的水霧從簾中飄出。 那艷姬衣飾甚是古怪,身上只有幾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布片,勉強掩住羞處,卻極具美感,外面罩著一層透明的黑色薄紗,白美的玉體大半暴露出來,走動時香肌雪膚在薄紗下時隱時現,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艷姬回眸看了裹在罩衣中的女子一眼,淺淺一笑,抬手挑起竹簾。只見屋內擺著一只寬大的木桶,一個年輕的男子仰著臉靠在木桶中,他頭上的發髻已經解開,濕漉漉的頭發披散下來,旁邊的木幾上放著一套黑色的官服,上面擺著一頂簪著毛筆的進賢冠??此娜菝?,正是那個叫程厚道的傻瓜,只是此時他全身上下全無呆氣,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眼底卻隱隱閃著寒光。 襄城君慢慢走過去,像不認識一樣打量著他,燈光下,那張艷如桃李的面孔充滿了謹慎和戒備的神情。她張口想說什么,卻見那男子抬起手,漫不經心地勾了勾手指,讓她進前,然后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身邊。 木桶旁放著一只剝好的絲瓜瓤,絲瓜子已經去掉,只剩下金黃細密的內瓤。襄城君怔了片刻,才意識到他是讓自己給他擦背。一股怒氣涌上心頭,襄城君挑起眉梢,面露慍色。她雙手握在胸前,對那只絲瓜瓤看都不看一眼,盯著程宗揚冷冰冰道:“你是什么人?為何要來洛都?” 程宗揚打了個呵欠,懶洋洋道:“你說呢?” 忽然間襄城君嫣然一笑,神情變得嫵媚異常。她美目微微一瞥,嬌俏地拋了個媚眼,那種妖艷的媚態,讓程宗揚也不禁為之失神。與此同時,鼻端飄來一股淡淡的異樣氣息,猛然聞到似乎令人直想掩鼻,余味卻香媚之極。 程宗揚恍惚間想到,難道這就是狐貍精所謂的sao味? 襄城君卻是目光數變,然后轉身就走。 襄城君剛轉過身,就看到一只茶盤遞到胸前,卻是方才的艷姬捧茶過來,兩人險些相撞。 襄城君身形微閃,想要避開,誰知那女子的茶盤也同樣移來,眼看茶盤就要撞到身上,襄城君纖手一伸,翹起兩根玉指,按在茶盤邊緣。 指尖微一用力,她卻發現那只茶盤像游魚一樣滑不溜手,勁力剛一吐出,就如同泥牛入海,被人輕輕巧巧的卸去,倒象是她自己伸手想去接住茶盤,卻手上一滑,幾乎要把茶盤掀翻一般。 就在這時,茶盤往前略微一遞,動作看似極輕,但襄城君力道已經用盡,被茶盤一推,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錯愕之下,襄城君抬手擋住茶盤,勁力連吐,試圖將茶盤原封不動地推回去??赡侵徊璞P被艷姬穩穩托在手中,無論她如何變招,都無法推動分毫。 襄城君心下大怒,索性放開茶盤,抬掌往盤上的茶盞拍去。 木制的茶盤微微一旋,茶盞停在了襄城君掌中。 襄城君一手捧著茶盞,臉上終于露出驚駭之色。她這一掌拍出,就算是石盞也能拍得粉碎??赡侵徊璞K卻仿佛無視她的掌力,就那么被她輕輕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