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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去那天店還開著?!?/br> “那是初十……初九……”老者仰臉數著日子,“是初九吧?” “是初九?!?/br> “想起來了?!崩险邍@了口氣,“那天我也去過店里。孫老頭忙前忙后的,我還記得店里住了一個大漢,說是拳師?” “對!那拳師姓杜,說是要成親,滿臉喜氣??匆娢規У耐米?,還過來問價錢,他少了一只眼睛,我記得可清了?!?/br> 老者道:“一個拳師也住通鋪,那么些人怎么擠得下啊……” 張余道:“鎮上的客棧都住滿了,不住腳店還能住哪兒?別說拳師了,我看到有個書生也在通鋪擠著?!?/br> “老嘍老嘍,記不清了。那書生是不是個疤臉的?” “疤臉的少年住在上房,還帶了個老仆?!?/br> 老者感嘆道:“一老一小的,出門在外不容易啊?!?/br> “老丈是善心人?!睆堄嗾f著搖了搖頭,“有些人啊,喪盡天良?!?/br> 老者道:“小哥何出此言?” “那天我一進腳店,就看見賽盧了?!?/br> “賽盧是哪個?” 張余道:“不瞞老丈說,賽盧跟我是一個村子的。那小子從小不干正事,整天跟那些游民鬼混,還當了扒手。那天在通鋪擠著,一雙眼睛瞄來瞄去,多半是看中了誰的錢財?!?/br> 老者嗟嘆道:“出門在外,遇見扒手可要當心。那天在通鋪的,還有……” 張余想了一會兒,“還有個文士?!?/br> 老者恍然道:“對,上了年紀那個?!?/br> 張余笑道:“老丈又記錯了。那人三四十歲的年紀,隨身帶的紙筆?!?/br> ………………………………………………………………………………… 張余拿了錢,高高興興走遠。 程宗揚道:“嚴君平十幾年前就是書院的山長,現在起碼也有五十多歲。聽來那個文士并不是他?!?/br> “天上掉餡餅的事還是不想了?!北R景道:“加上老仆、文士和賽盧,現在我們知道那天腳店里都有誰了——兩間上房,一間住的陳鳳和延玉,一間是疤面少年和老仆。通鋪八個人,分別是郁奉文、杜懷、三名腳夫、胡琴老人、不知名的文士,還有那個賽盧?!?/br> “找賽盧!”程宗揚發了狠,“連名姓都有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你們是什么人?”外面有人喝問道。 程宗揚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站在別人院子里,趕緊賠笑道:“我們是過路的,走得累了,在這里避避日頭?!?/br> 那漢子神情不善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水桶,舀了瓢水,遞給須發斑白的盧景,粗聲道:“喝吧!” 盧景黏著胡子,喝水只怕露餡,推給程宗揚道:“侄兒,你先喝?!?/br> 程宗揚推讓不得,只好喝了幾口。 那漢子不樂意了,斥道:“不知禮數的小子!長者未飲,你一個侄輩哪里能先飲?” 程宗揚肚里苦笑,漢國百姓大有古風,行事磊落,恩怨分明,而且很是古道熱腸,看到兩個陌生人在自家院子里待著,不滿之余,還是取水給老者喝。只不過自己挨的這通教訓未免太冤了。 “大哥教訓的是,只是長者賜,不敢辭。況且我家叔公上了年紀,喝不得涼水?!?/br> “等著!”那漢子推開廚房的柴門,去灶下燒水。 程宗揚與盧景對視一眼,趕緊落荒而逃。 ………………………………………………………………………………… “查出來了?!编嵸e道:“那只鴿子飛去的地方是北邙山一處苑林,屬于穎陽侯呂不疑的私產?!?/br> “果然是他!”程宗揚撫掌道:“這位仁善好學,禮賢下士的侯爺,背地里可夠狠的!” 盧景道:“安世呢?” “他和老敖、劉詔一起去了下湯,先把坐地虎引開,然后我才放的鴿子?!?/br> “好?!北R景冷冰冰道:“讓我們等著瞧瞧,動手殺人的究竟是誰?” 從遇害者的情形分析,行兇者中并沒有太強的高手,因此他們先在下湯設好圈套,等著聞風而來的殺手主動往里面跳。以蔣安世、敖潤和劉詔的身手,尋常好手來十幾個也不在話下,何況對付一個地痞,穎陽侯未必會派多少人來。 樂津里的寓所已經被人盯上,眾人會面都放在鵬翼社。此時蔣安世等人出去給殺手下套,其他人也沒閑著,高智商帶了幾名打扮成隨從的禁軍士卒去打探門路,辦理首陽山開礦的正事;馮源去找合適的宅所,準備盤下來當作落腳點。富安則暗中去了宋國設在洛都的官邸拜訪,看能不能搭上關系;哈米蚩和青面獸相貌駭人,出門太過扎眼,此時留在社內,把兵刃一件件磨得雪亮,萬一出了岔子被人盯上,也好廝殺。 程宗揚問道:“驚奴,你打聽的事呢?” 驚理被派出去查問穎陽侯的動向,打聽初九那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此時已經回來,聞言答道:“奴婢已經打聽過。初九當日,穎陽侯一直在北邙山,并沒有去過上湯?!?/br> 程宗揚大為意外,脫口道:“怎么可能?” 迄今為止,所有的線索都指向穎陽侯呂不疑??审@理調查的結果完全出乎意料,呂不疑既然在北邙山,那么初九在上湯是誰? “據說是太乙真宗一位教御來訪,洛都喜好黃老之術的公卿之家都去拜會問道。從初七到初九,穎陽侯的車駕都在北邙山,從未離開?!?/br> “哪位教御?” 驚理露出一絲曖昧的笑意,她裝作抹唇,用絲帕掩飾了一下,然后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個字,“卓?!?/br> 程宗揚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干!” 驚理若無其事地說道:“一直到初十,穎陽侯才離開北邙山,前往北宮拜見太后,午后便又返回苑中。一個月來,穎陽侯的車駕從未到過上湯一帶?!斌@理停頓了一下,然后道:“還要奴婢再查嗎?” 程宗揚吸了口氣,“不用了,我直接去問她?!?/br> 真是橫生波瀾,卓云君遠赴龍池,一連數月都沒有消息,沒想到在這關口竟然來到洛都,而且還和此事最大的嫌疑人呂不疑扯上關系。想起卓美人兒,程宗揚心頭不由一片火熱,“她在什么地方?” “北邙山,上清觀?!?/br> 程宗揚當即對盧景道:“五哥,我出去一趟?!?/br> “太乙真宗的教御?姓卓的?” 初九當天穎陽侯呂不疑究竟在什么地方,找到卓云君一問便知,根本不用再費心去打探,但這話程宗揚不好直說,只含糊道:“我和她打過交道,說不定能問出些什么?!?/br> 盧景翻著白眼琢磨了一會兒,“太乙真宗的教御非是浪得虛名之輩。你一個人不大好對付。等老四回來,一起出手才穩妥?!?/br> 卓云君身份特殊,除了死丫頭的幾個奴婢,并沒有多少人知道內情。有太乙真宗教御的名頭在,難怪盧景如此慎重,但如果他知道真相,白眼估計能翻到后腦勺去。 程宗揚干咳兩聲,凜然說道:“不必勞煩兩位哥哥!太乙真宗的教御,別人怕,我卻不怕!幾句話的事,我自己去就行!” 驚理知道內幕,聽主人說得大氣凜然,只扭頭掩住唇角。 盧景并非啰嗦之人,程宗揚既然說得有把握,也不多加勸阻,點頭道:“我去找賽盧?!?/br> ………………………………………………………………………………… 馬車轆轆駛過長街,透過車簾,能看到右側氣勢恢弘的宮城。那些雄偉的望樓和闕樓遠在伊闕都能看到,此時從旁邊馳過,巨大的飛檐斗角仿佛從頭頂凌壓下來,帶來強烈的壓迫感。 罌粟女像貓咪一樣,柔順地伏在主人膝上,嬌軀羅衣半褪,露出一側雪白的香肩。漢國公卿的車駕因是官用,多為單轅雙輪的輕便馬車,四面敞露,只在車頂加上傘蓋,以示無私。私人馬車種類則琳瑯滿目,最常見的是雙轅四輪的油壁車,還有一些以帷幔、薄紗為壁的軟質車廂。而晉國常見的玻璃車窗,在漢國幾乎絕跡。倒不是漢國道路比晉國差,而是漢國車馬速度要快得多。晉國那些涂脂敷粉,出入都要婢女攙扶的貴族,連乘牛車都嫌太快,漢國卻是馬如龍人如虎,一路絕塵,如果用玻璃作車窗,一路不知道要換幾塊。 程宗揚乘坐的是一輛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油壁車,外觀毫無特色,保證扔到路上就認不出來,車內卻是茵席、錦墊、竹枕一應俱全。他以一個舒服的姿勢斜倚在枕上,一手伸進侍奴衣間,揉捏著罌奴豐膩的乳rou,一邊看著她臉上漸漸浮現的紅暈。 在禁制紋身的影響下,只要自己需要,罌奴就是一個隨時都會發情的蕩婦。雖然在理論上,任何一個侍奴都必須隨時滿足自己的欲望,但像罌奴這樣,僅僅嗅到自己的氣味,yin欲就不受控制的泛濫,整具rou體聽任擺布的yin態,只有處于瞑寂術中的凝奴可以相比,而且她還是清醒的。 車內忽然一亮,馬車終于馳出的宮闕的陰影。程宗揚抬起眼,遠處一條建在半空的復道,像彩虹一樣懸在兩宮之間。整條復道由橋拱、回廊和飛檐構成,鑲嵌著大塊的云母和玉石,在陽光下金碧輝煌。復道下方是寬闊的街道和大片的苑林。 馳過天子居住的南宮,前方是規模更加宏偉的北宮。宮內林立的樓觀高聳入云,頂部有些裝飾著奇異的飛鳥,有些裝飾著威武的神獸,在碧藍的天空下金光閃耀,充滿了神話中才有的氣息。 漢國最尊貴的皇太后就居住在這座宮殿中,她曾經是這個帝國的掌控者,也是整個呂氏家族力量的來源。 “呂雉……”程宗揚念著漢國皇太后的名諱,喃喃道:“這是一個很可怕的名字啊……” ………………………………………………………………………………… 一片陰云從天際涌來,陽光變得黯淡。秋風卷起枝梢飄零的落葉,從漢白玉砌成的雄偉闕樓間穿過,越過林立著虎賁甲士的城樓,飛入巍峨而森嚴的宮禁。 龐大的宮殿群落被烏云的陰影籠罩,寂靜得仿佛沉睡。落葉打著轉落入后宮一道不見天日的暗巷,在朱紅色的宮墻間飛舞片刻,然后越過高墻,從一座繪制著白虎的高樓旁滑過,落在一條筆直的御道上。 一股長風襲來,落葉隨風而起,在秋風的裹挾下掠過重重宮禁,迎著一座龐大的宮殿飛去。那座宮殿座落在兩丈高的臺陛上,華麗得如同夢幻。落葉沿著長長的臺階疾飛而起,最后撞在一道竹簾上。 長近四十丈的大殿空曠無比,站在一端,幾乎看不到另外一端情形。殿內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巨柱涂滿銀粉,上面用金箔貼出云龍飛鳳的圖案。一名小黃門伏身跪在柱下,身形渺小得仿佛一只螻蟻。 “呯!”珠簾內,一只鑲著金線的黑色衣袖拂過,將案上一只羊脂玉瓶砸得粉碎。 一個森冷的聲音道:“再說一遍?!?/br> “諾?!狈诘厣系男↑S門深深低下頭,“湖陽君入宮后,天子立刻召來董宣。責問他沖撞湖陽君車駕,殺死湖陽君馭手諸事。董宣當庭應承。天子大怒,命甲士取金錘擊殺董宣。董宣說……” 小黃門偷偷咽了口吐沫,“董宣說:‘陛下秉政,漢室中興,今日以一豪奴而殺良臣,何以治天下?臣一介鄙夫,不敢污御前金錘,有傷天子圣德,愿請自盡!’說完就縱身朝柱上撞去……” 簾后一個譏誚的聲音道:“沒死嗎?” “……沒有?!?/br> “董宣好硬的腦袋——接著說!” “諾。天子見董宣血流滿面,怒容稍解,轉而命董宣向湖陽君叩頭賠罪,董宣不從。天子讓甲士按著董宣的腦袋往下磕,可董宣兩手據地,硬著脖子,周圍的甲士一起去按,也沒把他的脖子按下來?!?/br> “那些廢物甲士,留他們何用!”簾后聲音冷笑道:“天子想必不舍得殺他了吧?” “天子說,董宣殺賊雖然無罪,但沖撞湖陽君車駕有過,當罰錢十萬,以解湖陽君之怒?!?/br> “十萬錢——可是五十枚金銖呢。天子好大的手筆?!?/br> 小黃門緊緊閉著嘴巴。 “接著說!” 小黃門打了個哆嗦,連忙道:“諾——天子打發了董宣,又安慰了湖陽君幾句,湖陽君無奈之下,只能謝恩告退?!?/br> “后來呢?” “等湖陽君一走,天子讓人從庫中取錢三十萬,下令賞賜給方才……方才那位強項令?!?/br> 簾后一片寂靜,小黃門屏住呼吸,額頭的冷汗一滴滴淌下來。 半晌,簾內冷冷道:“很好。你去吧?!?/br> 小黃門伏身貼地,像只螞蟻一樣悄無聲息地向后退去。 第二章 珠簾內立著幾名女子,一名鬢腳現出白發的老婦淡淡道:“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是應當的,太后何須動怒?” 一個穿著黑色宮服的麗人坐在榻上,長發瀑布般披散下來,她相貌不過三十許人,姣好的蛾眉微微挑起,玉容脂粉不施,雖然冷漠得宛如冰雪,仍掩不住逼人的美色。她一雙鳳目冷冷望著殿角未熄的宮燈,眼底卻流露出一絲傷感。 “先帝生有三子,驁兒生母早逝,哀家唯恐其夭折,接入宮中撫養,二十年來視如己出,為了他的帝位費盡心思——”她無言良久,最后低嘆道:“終究不是親生的啊……” “無論是不是親生,太后終歸是太后?!卑装l老婦道:“天子生母一家已經沒有人了,他不倚仗太后,還能倚仗誰呢?倒是天子已經年逾二十,至今還沒有子嗣。萬一……” “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