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9
鶯燕燕地說著話,另外有穿著女仆裝的服務生進來斟茶倒水,看來這是兩名瓦子中專門陪客人開心的歌妓。 小女仆將一口淺淺的銅盆放在木臺上,然后對外面說了幾句什么,接著便看到銅盆中的水懸空而起,形成一面光亮的水鏡。 這面水鏡的品質可比大廳里的高得多,鏡面光滑,幾乎看不到有水在流動,上面的影像也更加清晰,幾乎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水鏡一出現,程宗揚下意識地離開那名旗袍女服務生幾分。 蘇佳樸笑道:“不用擔心,這里的水鏡術都是單面的,只有此處可見?!?/br> 程宗揚這才放下心,笑道:“橡樹瓦的主人好生體貼?!?/br> “少了另一面水鏡的呼應和傳訊,起碼能省六成的法力,”蘇佳樸道:“如此一舉兩得之事,何樂而不為?” “沒想到樓上還有如此妙地?!背套趽P四處打量著說道:“這是蘇老板的私人包廂?” “不錯?!碧K佳樸道:“蘇某別無所好,只是對蹴g情有獨鐘。在鞠場看球太過擁擠,難得橡樹瓦有這樣一處包廂,足不出戶便可觀賞臨安各場鞠賽,蘇某便花重金包下來?!?/br> 旁邊的女子笑道:“莫說這處包廂,便是我們姐妹也是蘇爺包下來的?!背套趽P笑道:“兩位佳人價比黃金,蘇老板這g賽看得可謂是有聲有色?!迸影胧怯脑?、半是調笑地說道:“客官不知曉的,蘇爺對鞠賽愛逾性命,一有胸賽便把我們姐妹丟在腦后?!?/br> 蘇佳樸哈哈一笑。 “蹴鞠之妙,有過于聲色。這是嬌兒,這是桂兒,程兄不必客氣,在此地盡管隨意!” 嬌兒道:“程爺要用點什么酒?”程宗揚道:“就蛇麻酒好了?!?/br> 桂兒嬌笑道:“難怪程爺與蘇爺投緣呢?!薄俺绦忠蚕矚g蛇麻酒?”蘇佳樸露出幾分興趣。 “烈酒傷身,便是這種淡酒才好?!?/br> “好好好!”蘇佳樸大喜過望,“難得與蘇某口味相同!桂兒!將某放在這里的東西拿來!” 桂兒從木架上取出一口精致的木匣打開,從匣中取出兩根棕褐色的物體,然后坐回兩人旁邊。 蘇佳樸笑道:“程兄可用過此物?” 程宗揚目瞪口呆,看著桂兒掀開香爐的蓋子,彎下腰,用紅唇含住那根棒狀物一端,在香爐內輕吸著,慢慢引燃,半晌才咽了口吐沫,“雪茄!” “程兄果然博識!”蘇佳樸意興高漲,“這正是晴州從龍甲港販來的雪茄,每根售價五十枚銀銖!程兄來嘗嘗?!?/br> 程宗揚有些發怔地接過來一根,那雪茄果然是用上好的煙葉卷制而成,味道醇香,一口吸入便有種飄飄然的輕快感。 蘇佳樸撫掌道:“次嘗這雪茄鮮有不咳嗽者,程兄果然是妙人!” 程宗揚這會兒才開始咳嗽,蘇佳樸哈哈大笑。女仆呈上蛇麻酒,程宗揚呼了口氣,然后舉杯與蘇佳樸一碰,一飲而盡。 蘇佳樸酒量平常,一杯蛇麻酒下肚,臉色微微發紅。 他抽了口雪茄,然后說道:“程兄方才的陣形之說,令愚兄豁然開朗。六朝的鞠賽愚兄也看了許多,想要取勝無不是靠鞠手自己的球技。但齊云社今年多是新人,鞠手球藝并不見得穩勝,一路打到現在卻是勝多負少,其中原委耐人尋味。有人說齊云社以兵法入鞠賽,雖然言之鑿鑿,總不免膠柱鼓瑟,過于牽強,哪里有程兄的陣形之說明白易懂。剛才在樓下人多語雜,程兄不欲深談,此地僅你我兩人,不知程兄能否一吐為快?愚兄必定洗耳恭聽!” 程宗揚道:“不瞞老哥,我其實對織鞭不怎么在行?!?/br> 蘇佳樸道:“程兄不必謙虛。來!先干一杯!蘇某再來請教方才的陣形之說?!庇忠槐呗榫葡露?,再加上雪茄在手、美女在懷,程宗揚也有些醺醺然,這會兒見蘇佳樸問得殷切,心里不免躍躍欲試,問道:“這里有棋子嗎?” 嬌兒依言取來圍棋,程宗揚拿了十枚黑子、十枚白子,在桌上擺出陣形。 “這場比賽,我對石橋社不大看好。石橋社的鞠手單論球技不在齊云社之下,但缺乏配合。像剛才石橋社副挾的突破,”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將一枚白子放入黑子組成的三條線之間:“石橋社的球頭和副挾雖然也在跑動,但只看到球在副挾身上,并沒有看到傳球和進攻最佳位置。因此雖有三人,真正起作用的只有副挾一人?!?/br> 程宗揚把兩枚白子添到黑子陣中。 “如果石橋社的球頭和副挾同時從兩翼進攻,不去靠近副挾,而是在側面先卡住鞭球落點的位置,副挾就多了兩個點可以傳球,趁齊云社圍上來的時候,只需一腳傳球,另外兩個點就可以射門?!?/br> 蘇佳樸道:“如果齊云社看出這一點呢?” “如果齊云社看出這一點,勢必要分出人手防守石橋社的球頭和正挾,那副挾身邊的壓力就會小很多。場上形勢雖然千變萬化,但鞠場大小和球門的位置不會變,石橋社的鞠手球技在齊云社之上,可以采取二四三陣形,只要分清三條線的職守,左右桿網負責后場,四名散立負責中場,組織進攻,球頭、正挾、副挾在前場,就會有很多射門機會?!?/br> 程宗揚投下棋子:“所以對一支好的鞠隊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鞠手得球后的進攻,而是無球鞠手的跑位和組織,從這里就能看出鞠隊水準的高低?!?/br> 現代足球也是經歷過數百年的發展,從最初依靠單人技術取勝,發展到依靠整體攻守配合;球隊整體配合水準相近之后,又發展到重視球星的突出能力,圍繞球星制定戰術,各種陣形和攻守流派不斷演變進化。 相比之下,六朝鞠手的技藝雖然超群,胸賽的觀賞價值也很高,但還停留在比較初期的階段。 齊云社以兵法入鞠賽,已經有了現代足球的影子,不過因為太固執于附會兵法,造成蹴陶戰術理論的紛紜瑣碎。 程宗揚那點足球知識,頂多算個偽球迷,運氣卻不是一般的好。 橡樹瓦原主人所處的時代,聯賽制的蹴鞠剛剛興起,依賴于明星級鞠手的表現,再好的理論也沒有足夠發展的基礎。 程宗揚正趕上蹴鞠由個人能力向整體配合轉變的微妙時期,再晚一步,也許六朝的蹴鞠比賽已經發展出自己的理論體系;早一步,或許會和橡樹瓦原主人一樣生不逢時,沒有合適的土壤來驗證理論。 他的陣形說在此時出現,旁人也就罷了,像蘇佳樸這樣的資深鐵桿球迷,一聽之下,立即意識到其中的珍貴之處。 蘇佳樸對程宗揚這番分析如獲至寶,兩人一邊痛飲蛇麻酒,一邊抽著雪茄,一邊看著陶賽,一邊盡情談論蹴鞠的妙處。 蘇佳樸固然喜不自勝,程宗揚也狠狠過了一把偽專家的癮。 程宗揚發現,這個姓蘇的老帥哥不但是個狂熱的蹴鞠迷,而且也是很聰明的人,許多自己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陣形變化,他一聽之后就能舉一反三。自己照抄十一人制的規則,幾次說成四四二、四三三,他每次都要追問為什么把守門的散立放入防線。除了這一點小小的紕漏,可以說是賓主盡歡。 為了最佳的視覺效果,包廂內沒有掌燈,只有水鏡中的光影不住變幻,映出室內繚繞的煙霧。 兩名穿著旗袍的女服務生雪膚紅唇,裸露著粉腿玉臂,依在客人懷中殷勤服侍;穿著女仆裝的少女順從地端茶送水。 甘冽的啤酒、醇厚的雪茄、醉人的體香、寬大的沙發和近乎實況轉播的蹴鞠比賽,讓程宗揚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這間包廂實在有太多令自己懷念的氣息。 可惜現在不是享樂的時候,還有一堆要緊事等著自己去做。程宗揚拖了又拖,終于到第三節比賽結束時,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辭。 蘇佳樸更是不舍,幾次三番的挽留,最后見程宗揚執意要走,只好執著他的手說道:“古人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今日與小兄弟一晤,如聞空谷足音,得逢千載知己!小兄弟一番高論,令余相見恨晚!愚兄無以為報,只要程兄在臨安一日,盡管來橡樹瓦看球,所有花銷都記在愚兄帳上!” 程宗揚笑道:“多謝蘇兄!異日有間,定當與兄臺共賞鞭賽!” 蘇佳樸已經喝得滿臉通紅,他不顧兩人年紀的差別,摟住程宗揚的肩膀,擠了擠眼睛,笑道:“程兄走得匆忙,未見此間妙處。他日再來,一定要嘗嘗這對嬌娃——嬌兒、桂兒!聽到了嗎?程兄下次再來,便讓他用了你們!” 兩女羞答答道:“是?!?/br> 程宗揚大笑進:“蘇兄夠爽快!” “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碧K佳樸道:“難得程兄與我志趣相投,此包廂當與程兄共享之!” ??兩人又流連多時,程宗揚才告辭離開包廂?;氐酱髲d,秦檜遠遠朝他使了個眼色,表示情報已經到手。 程宗揚帶著秦檜、俞子元、金兀術離開橡樹瓦,登上馬車。 秦檜遞來一顆蠟丸:“公子剛走就有一個小孩子進來,說有人給他十文錢,讓他將這顆蠟丸送到訂好的桌上?!?/br> 程宗揚握住蠟丸,對俞子元道:“你說岳鳥……呃,武穆王他老人家當年經常來橡樹瓦,是不是他在里面有個包廂?” 俞子元道:“屬下只是以岳帥的親衛身份來過幾趟,對里面的情形并不清楚。不過幾位喜歡蹴鞠的校官常隨岳帥到瓦子里看球——里面可是有什么異樣?” “沒有。只不過瓦子里有個包廂,大概是岳帥當年常去的?!?/br>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捏碎蠘丸,拿出里面的書信。 秦檜忍不住道:“公子,那位客官請公子進去看球,不知以公子之見,那位客官是什么人?” 程宗揚想了一下,“大概是個很寂寞的人吧?!?/br> “丹陽!”秦檜駭然變色。 程宗揚面沉如水,“沒錯,就是丹陽?!?/br> 那名線人送來的情報一共三份,份就讓程宗揚像是挨了當頭一棒——賈師憲已經秘密派特使趕赴建康,提出以丹陽渡口的使用權,換取晉國對江州狀況的正式表態。 丹陽在廣陽下游,是晉宋兩國通行云水的門戶。賈師憲拋出這樣的價碼,可謂是分量十足。 六朝的貿易交通主要靠的是云水,但晉國一直被排擠在云水貿易圈之外,不得不開鑿廣陽渠,連通大江和云水。換作自己是王茂弘,能拿到丹陽恐怕也會心動。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是這份情報背后的意味。 這件事想定下來,一來一回至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賈師憲現在才派人去,難道是準備將江州之戰再打上三個月? 懷著這個疑問,程宗揚打開|份情報。這|份情報的內容讓他又驚又喜:,上奏者是賈師憲。 札子很長,簡單來說,賈師憲提出一系列措施,繼續推進方田均稅法,清查土地,增加收入,同時整頓禁軍,淘汰老弱,裁撤冗官冗員。 程宗揚注意到,其中有一份總計一千萬貫的特別開支計劃。 雖然賈師憲在札子中沒有具體談到這項特別開支計劃的內容,但那個線人在旁邊毫不客氣地注明:江州軍事支出。朝廷歲入十分之一。 “一千萬貫,”程宗揚嘖嘖贊嘆道:“賈太師真是大手筆?!薄拔灏偃f金銖?宋國何時這么有錢了?” 秦檜拿過情報草草看了一遍,因為賈師憲沒有提及具體開支計劃,也無從猜想他如何籌措資金。 “至少說明一點:咱們這位賈太師是鐵了心要打下江州,剿滅星月湖?!背套趽P道:“這五百萬金銖的軍費,差不多夠半年開銷?!?/br> 俞子元道:“若是賈師憲突然暴斃,宋軍必定會退兵?!?/br> 程宗揚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星月湖大營出來的果然不同凡響,竟然想對賈師憲下手。 如果是三個月之前刺殺賈師憲,迫使宋國退兵,自然是最佳選擇,但現在情形已然不同。 江州之戰,星月湖大營的目的只有一個:以勝利求生存。但自己的目標更高一些:不但生存,還要發財??墒窍氚l財就不能一下子把宋軍打跑,不然戰事結束、糧價回落,云家和自己的投資立刻打了水漂。 為了這點根本的分歧,程宗揚不惜采用讓星月湖入股的方式,將雙方利益捆綁在一起,才好不容易說服孟老大配合自己的行動。 但在俞子元等人看來,目標還是單純的打退宋軍——畢竟戰爭流的是星月湖大營兄弟的血。 程宗揚有些慚愧,他本身沒想過把自己的富貴建立在星月湖大營的犧牲之上,可他不得不承認,事實與此接近。 秦檜道:“縱然刺死賈師憲,宋軍也未必退兵,反而更有增兵的借口。宋國若打出追究兇手的旗號,晉國也不好阻攔他們興師問罪?!?/br> 程宗揚已經打開第三份情報,一看之下,眼角暴跳起來。半晌他黑著臉道:“那些都是小事,來看看這一份吧?!?/br> 秦檜和俞子元同吃一驚,一個道:“好毒辣的手段!” 另一個道:“立刻聯絡孟上校!” 相對于前兩份情報,這份情報的內容很簡單。 選鋒營主帥,大貂瑺秦翰遞上札子,請宋主同意他與江州賊寇和談,并親自進入江州面見匪首孟非卿——然后在席間暴起發難,刺殺孟非卿等人。 秦翰是宮中內侍,屬于宋主私仆,這樣的舉動必須向宋主請示。 線人送來情報時,宋主還沒有做出決定,似乎還在猶豫用一個太監換取匪首的性命是否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