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二十二)
替(二十二)
高海濤帶著他們進去,法援律師李璇已經到了,二十出頭,白皙的臉上,帶著厚厚的黑框眼鏡,看上去青澀稚嫩。 有一瞬間,高海濤看得出神,直到她走到他面前,笑著打招呼,高海濤才回過神來。 你好,我叫李璇。 我是高海濤,你好。 李璇很快收回了手,然后走到安煜和安燃面前,微微的弓下身子,和安煜安燃打招呼。 安煜可能還沒有恢復好,他神情還是有些不自然,安燃也有些抗拒,但是反應不像一開始見到他們時那樣強烈。 于是,李璇先和他們簡單的聊了一會。 陸衎已經出來,他叫過高海濤,壓低聲音問:情況如何? 高海濤目光落在低著頭的安煜身上,看了會,轉回來對陸衎說:是真的說不了話,他著急想和安燃說些什么,但是怎么都發不出聲。還有,安燃說,事情都是他做的,他會全部都告訴我們。 老大,如果真的是安燃 陸衎沒有接話,高海濤也沒有繼續,兩人沉默著走上前,陸衎和李璇簡單的打了聲招呼后,對低著頭的男孩說:安煜,好些了嗎? 安煜警惕的看著他,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安燃拉住他的手,對著陸衎說:警察叔叔,我哥才出院,他現在可能精神不太好,可以讓他先去休息嗎? 陸衎含笑點頭,但是安煜卻牢牢的抓著安燃,不肯放手,安燃沖他一笑說:哥,一會就可以了。 過了許久,安煜才慢慢松手,高海濤先帶他去隔壁休息室坐著。 安燃等他走后,看不見了身影,他深深吸了口氣,垂下眼簾,那濃密的睫毛,投下一圈陰影,沒多會,他就抬頭,淡淡的笑容掛著臉上,紅潤的唇慢慢勾起,那雙星眸里,像煙花落幕之后,剩下一片黑寂。 他沖著陸衎,說:警察叔叔,所有的事情,和我哥沒有關系,我爸聞黎還有他們,是我殺的。但是,李念婧,我,我進到房間時,她就已經死了。 他抿抿唇,又咬住下唇,瘦弱的肩膀忍不住的哆嗦。右手握住手腕,隱約露出一條傷痕,是被繩子勒過的痕跡,他拉下袖子遮住。 陸衎想拍拍他的頭安慰,但是又停下了。其實面前的每個人都想靠近他們,給他們一個擁抱,告訴他們,不要害怕,沒關系,壞人已經不在了??墒?,沒有一個人這么做,因為他們知道,當人才想要靠近,他們就像只受驚的小雀,渾身發抖,那本能的反應,刺痛著每一個人。 是什么樣的傷害,能讓他們如此恐懼。走進過那屋子的人知道,沒看到的人,也能想象到,可真實,遠比這想象或者推測可怕得多。 陸衎收回了手,不著痕跡的退了半步,他站起身子說:安燃,我們進來再說。 安燃點點頭,他忍不住,又偏頭看向安煜離開的方向,很快就回頭,跟著李璇先進去。 審訊室里,氣氛壓抑,仿佛空氣會隨時被抽空,讓人處于窒息中。 陸衎眼前的男孩,很平靜,也很冷靜的講述著所有的事情的經過,反倒是旁邊打字記錄的警察,停頓了幾次,甚至連李璇也不時的握緊拳頭。 安燃很聰明,他很會察言觀色,在警察記錄停頓的時候,他也會語速慢下來,但是他眼里看不見任何波瀾。就仿佛他口中的這些事,不足以讓他千瘡百孔的身體再受到傷害。那漂亮的眸子里,仿佛不見底的深淵,滿是悲愴。 安燃,你報過警嗎?聽完一段講述,陸衎開口問道。他和其他人不同,哪怕內心再動蕩,也會保持著沉著,他知道,唯有真相,才能讓他的傷口一點點愈合。 安燃抬眼看著陸衎,輕輕點了點頭,他抿抿唇說:在我們還沒有來到這時,我去當地的派出所報過案。 可是,他們不信,好多人都不會相信,因為他是男的,我們也是男的,就好像,男孩不會,也不應該受傷一樣 所以,在學校那次,是為了引起我們的注意? 他點了點頭。 陸衎又接著問:那么,在后來,我還有林木和你們接觸時,為什么不說? 安燃低下頭了,他握著杯子的手,微微發顫,等了一會,他才回答道:其實,在那次報警后,他帶我們搬了家,來到這里。他幫我請了一個學期的假,帶我去看病,醫生說我得了臆想癥,還有輕微分裂癥,我他經常給我吃藥,明明應該是治病的藥,卻不知道為什么,是讓人產生幻覺的藥,他告訴我,這樣,就不會疼了。確實,一點也不疼 他咬緊牙關,眼眶通紅,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氣繼續說:他還說,他不會再阻止我去報警,但是,那樣就再也見不到哥哥了。他說,如果我去報警,他就把哥哥送走,有很多人,喜歡像哥哥這樣的人。還有,就是,我被他錄了視頻和拍了照片他還說,你看安煜那么干凈,那么優秀,想看看如何被毀嗎? 他最終沒忍住,眼淚劃落,重重的砸落在桌上,一滴一滴,他拳頭已經握緊,牙齒控制不住的上下打顫。很久,很久他才緩過來,抬頭看著他們,繼續說:我不恨任何人,也不恨社會,可是我恨他。我知道法律道德,我知道殺人就犯罪,但是,法律能在第一時間救我嗎?只要他活著,他就有一百種讓我們痛苦的法子,我已經這樣了,可是,哥哥,他,他該好好的 我想過很多種讓他死的痛苦方法,但是,等不了,哥哥等不了,這種方法是最快的一種。 他咧咧嘴笑著說:這一次,你們,還有所有的人,都會知道,無論男孩還是女孩,都是需要保護的。 他抬起臉,沖陸衎一笑,黑眸彎如夜空中的月亮,看上去皎潔純凈,卻不知道,它已經滿目瘡痍。 一瞬間,房間里,陷入深深的沉寂中。 外面岑歆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但是她聽完這段話時,也已經握緊了手,指甲很短,但是因為用力,陷入手心中,刺痛著肌膚。眼淚打轉,卻不再流下,朦朧的世界,一瞬間,仿佛里面坐著的是自己,一下子墜入那灰色的記憶漩渦中,可嘆的是,他們還有彼此,而她,卻獨身一人了。 陸衎沉默了許久,才見他忍不住道:安燃,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用你的人生,你的命在換他的命,你有大好的未來 未來?呵早就在第一次他我的未來就沒有了。更何況,我的人生,換了他們這群怪物的命,還換了哥哥的未來,我覺得很值。 為什么,不愿多等等?旁邊的警察忍不住開口問。 來不及了,明天我們就會離開這里,再也不會有人記得。就像,那些消失的人一樣,這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失蹤,又有多少能找到。 陸衎瞬間冷靜下來,并從中提取到關鍵詞,他緊接著問道:所以,聞黎,李沄夫婦,李念婧和之前的失蹤案有關系?安燃,你還知道什么? 他又接著問:是不是他們借用收養的名義,做著買賣? 安燃始終還小,很快就情緒就出賣了他,他一直繃著的情緒就快溢出來,他慌忙低下頭,他看著桌子的水,隔了很久才點了下頭。 陸衎這一刻,思緒很清晰,很多斷斷續續的線索,一點點就連上了。他接著問:誰給你的工具?我們查到,作案工具是手術刀,我查過所有的購買記錄,都沒有這個。 安燃也沒打算隱瞞,回答說:他名下有一家醫療器械公司,要拿到這個很容易,家里就有。 陸衎點點頭,他掌握的信息,確實那刀是來自聞黎的公司,他沒有說謊。 你是不是很早就發現了他們做著人口買賣?而你說的等不及,是不是你們已經找到了他們買賣的證據,但是被聞黎發現了?所以,他們把計劃提前,明天要帶你們離開。 恩。 證據在哪? 被他燒了,他沒發火,卻叫來了李念婧一家。 所以,聞黎用了最殘酷的手段,實施在了他們身上。安燃安煜,是有機會報警的,為什么不報?他大概這個時候知道了,只要聞黎這些人不死,所有的事情不會結束。 就想像安燃說的,他心中沒有怨恨社會,沒有怨恨法律,但是他恨著聞黎。法律可以在之后保護他,卻不能在傷害沒造成之前給他保護。 陸衎他想了會又問:最后一個問題,迷/暈他們的藥,哪來的? 安燃眼里閃過一絲慌亂,陸衎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安燃躲開他的目光,握著杯子,低垂著頭說:他之前對我用過這種藥,我從他那里拿的。 陸衎頓了頓,聲音柔了下來說:好,我們知道了。其他的問題,我們后面再說。 他又轉頭問旁邊的警察:記錄完了,打印出來,給他們看看沒有問題就簽個字。 很快就拿來的打印出來的口供,陸衎看著安燃低頭簽字,卻陷入了沉思,明明一切都對得上,可是,唯獨那藥 迷暈那么兩個成年人和一個少年,需要的量可不小,如果真是從他那里拿的,像聞黎那樣的人,不可能察覺不到。 安燃靜靜坐在那,律師正在簽字,陸衎收回目光,現在的安燃給他的感覺很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他今天的每一個行為,都仿佛練習了無數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