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三)
替(三)
白晝匆匆逝去,夜的氣息一點點逼近,墨色帷幕拉開,繁星如同鑲嵌在上面的寶石,在黑暗籠罩中閃爍點點光芒。 一天,已然過去。 祁亦言已經離開,房間里就剩陸衎和岑歆兩人,空氣中的血腥味一點點隨風散去。 岑歆說累了,就躺在陸衎的懷中,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弄得皺皺的。 陸衎一直安靜傾聽,哪怕再心疼,也強迫自己聽完,心中早已把那人,千刀萬剮百遍,千遍。 皎潔的月光,一縷縷從窗口投了進來,陸衎一直陪著她坐在角落,身體有些發麻,可還是小心翼翼打橫抱起她。 不過一動作,她緊閉的眼皮微微顫動,皺起眉頭,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都是淚痕。好在岑歆很輕,陸衎很輕松就抱著,坐到沙發上,調整她的姿勢。 或許真的是哭累了,也說累了,經過這一動作,反而她呼吸慢慢平穩且輕,似乎已經入睡。 朦朧中,他貪婪的望著懷里的人,脆弱到真的很想把她私藏起來,捧在手心上疼著,愛著??伤质菑姶蟮?,用她的方式去對抗內心的恐懼。 陸衎之前,從岑棲尸體解剖的結果大概能猜到些,可今天只是聽完她記起的一部分事情,才知道這些都不過那幾年里的冰山一角。關于岑歆自己的那部分,她才是最恐懼的。 張松晨說的對,岑歆害怕的,是他不能接受過去的自己。 陸衎伸出手,指腹很輕的撫去她眼角的淚,這一刻,他才知道,那些岑歆不敢入睡的夜里,究竟有多害怕。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她記不得,重新能活一次,可是,他沒有權利幫她做選擇。過去的事情,終有一天會想起。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伸手拿過一旁的蓋被,還沒有蓋上,岑歆就醒了。 身體一抖,她立馬垂下眼眸,眼神躲閃,在他懷中無措。 陸衎放下被子,小聲問:肚子餓了嗎? 聲音溫柔的不像陸衎,低沉沙啞,那溢出來的心疼更岑歆無措。收回摟著他的手,抿抿唇,剛要開口,卻發現嗓子干澀得發不出聲音,只好小幅度的點點頭。 陸衎輕輕拍了下她的腦袋,把她放在沙發上,用被子蓋住,去接了杯水,試過了溫度才遞給岑歆。 岑歆接過時,手臂上的傷疤就暴露在空氣中,兩人同時看向一處。岑歆眸光一淡,怯怯縮回了那只手,心中暗自腹誹,真丑。 陸衎欲言又止,看了她喝下水后,去拿了醫藥箱。岑歆家里什么沒有,就藥最多,里面的東西很齊全,什么藥都有。 心中又隱隱作痛,他打開全部客廳的燈,來到她身旁坐下。 沙發陷進去一角,岑歆最近瘦了許多,身子自然就偏向他那邊,陸衎握起她的胳膊,捏在手中,手腕細得像什么似的。 兩人都沉默著,陸衎仔細的幫她處理傷口,白嫩的胳膊上,深深淺淺有幾處傷痕,岑歆別過頭去,不想看。 她掙扎了下,傷口就裂開了些,剛消毒,就疼得厲害。陸衎這么多年,什么傷沒受過,他自然知道是疼的,可岑歆卻忍著什么都不說,額頭上滲出一層薄薄的汗。 陸衎稍微用了力,岑歆忍不住出聲:嘶~ 她又咬牙忍住,紅唇咬破了皮,陸衎眸光沉至冷,緊緊握著她的手腕,說:痛了就喊出來。 或許語氣過重,岑歆眼睛酸楚,低著頭,一滴淚水落下,陸衎就開始內疚了,無奈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輕一點,岑歆,我是氣,為什么痛了也不說?我就在你身邊,岑歆我 對不起她細細小小的道歉,終止了這話題。 陸衎無奈極了,苦笑了一聲,沒有說話,繼續包扎傷口,后面確實很輕,很小心。他收拾東西,背對著岑歆,你知道,我要的從來不是你的道歉。 他很快就去了廚房,獨留她在客廳。冰箱里還有一袋速凍餃子,打開火,水沸騰起來,噗呲噗呲響著,當水濺到手上,刺痛感才喚他的神智。 趕忙把袋子打開,一手執著湯勺,一手往下倒,蓋上蓋子,剛要轉身,一個溫暖的身軀從背后貼了上來。 陸衎動也不敢動,那淺細的呼吸,溫熱的觸感從后背傳來,知道是她,也只有她。 一個有些沙啞,輕柔的聲音傳來:你別轉身,也別說話,我 岑歆看上去緊張極了,環著他腰的手,緊緊揪著他的衣服,說到一半就停了。 陸衎隱約也跟著慌了起來,在那些張楊的青春年少中,陸衎自然也有過喜歡的女孩,也有過沖動的感覺。但是很快就散了去,早已經模糊。只記得,那時更多是因為周圍人的慫恿,和年少無知的無畏。 沖動不代表心動,而岑歆,她給他的感覺夾雜太多,可這一瞬間,陸衎是從未有過的慌亂和緊張。 岑歆臉幾乎貼著他的后背,甚至能聽到他越來越快的心跳聲,臉開始有些發燙,頭一次,她心中涌現出一個沖動。 可不可以,為了一個人,勇敢一次,也許,就那么一次。 她心中醞釀了許久許久,才說出:我喜歡你 聲音特別小,幾乎聽不見,陸衎呼吸都快停了。 岑歆輕呼了口氣,本以為很難,可當一切開了口,一瞬間壓在心頭上的石頭都消失了。她放松下來,緊緊的摟住他,又說了一遍:陸衎,我喜歡你。 夜,寂涼,風,輕輕吹,月光溫柔的一塌糊涂,聽著他的心跳,貪戀著這一抹溫熱。 那喜歡,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是第一次見面,他奪了她的刀,把她從那滿是血的房子抱出來 也或許在她出庭后,面對所有人的關心,他看破她拙劣的偽裝后,小心的試探和配合 又或許,是每一次她躲開時,他那深情又失落的眼神 越想,越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心房里,滿滿是他,讓她從來沒有過的安心。因為他,讓她開始覺得人間沒有那么糟糕,讓她衍生出一股眷戀的情緒。 她喜歡他,在他看到自己所有陰暗丑陋的樣子后,她竟然想獨占這一份屬于陸衎的愛。 而那個一向自信滿滿,果敢的人,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聽,他問:你,說什么? 如果細細聽,大概能聽出他話語中的顫意。 他轉過身,岑歆眉眼彎彎,微翹的嘴角揚起笑容,眸光熠熠,她開始試著祁亦言說的另一種可能:我喜歡你。 這一次,活下去,因為愛,而不再僅僅因為恨。 陸衎垂下頭,他單手捧起她的腦袋,薄唇輕輕印在她眉心,充滿了憐惜和虔誠。 或許是夜色太濃,迷醉了兩人,岑歆踮起腳尖,雙手拉著他的胳膊,吻在他好看的嘴唇上。 陸衎也就愣了一秒,很快就反客為主,他低下頭,摟住她的/腰,貼/緊她,加深了這個吻。 但是力道很輕,是小心翼翼的觸/碰,輕輕的吸/吮,呼/吸交織,仿佛心跳聲都融合在了一起。兩/片溫/熱的/唇,柔柔的,吸/吮/啃/抿著她的下唇,仿佛要一點點將她吞噬。按耐著情/欲/沖/動,克制又小心的試探著她能接受的程度,舌尖有意無意的抵弄她的牙關,像撬開她心房那樣的小心,讓人無法抗拒。 岑歆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特別憎恨別人的接近,更別說觸碰,尤其是男子,哪怕只是無意間碰到她,都會覺得惡心反胃??申懶b卻是意外,她不討厭與他的肢體接觸,然后慢慢的,她開始害怕,怕他從此會成為她生命中那個唯一的例外。 岑歆。 岑歆聽到耳邊一聲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激起了一小層雞皮疙瘩,臉漲得通紅。在這個時候,他用泛著水光的黑亮眼眸,一臉渴望深情的看著她,沒有什么比這更要命的了。 廚房的燈暖黃,不像客廳那樣亮得晃眼,岑歆大起膽子,也抬眸,與他對視,他收手一緊,兩人貼得近得仿佛彼此的心臟在對方身體里跳動。 岑歆見陸衎低下頭,四目相對,那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泛著從未見過的光,沖動又隱忍,這,都是因為她。 他的眼里,只有她。 岑歆開始想要祁亦言說的那種可能,想要他,只屬于自己,無論生死,他陪著,再也不會感覺到孤冷和無助。他看過揭開傷疤最丑陋的自己,看過懦弱求助的自己,那么,再多一個過去未知的自己,又會怎么樣? 陸衎是一個道德和責任感極強的人,岑歆深知,只要她伸出手,他永遠不會先松開自己的手。 她想,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在他面前,讓他陪著。從此,她不用再害怕深夜中一次次質問自己的聲音,不用恐懼過去場景一遍遍的重現。她可以在布滿荊棘和玻璃碎片的過去黑色地獄中,走出一條路來。哪怕不小心掉落,她也,不想松開這溫暖。 害怕了?害怕我們就不繼續了。陸衎說著,就要松開她。 不要,岑歆在心里吶喊,她想讓他,永遠陪著她,到死為止。 陸衎卻以為她是慌了,怕了,努力的壓下心頭的沖動,輕輕一攬,把她整個都環在懷中。 她溫熱的呼吸,就噴灑在胸口,熱熱的,真是折磨。陸衎垂眸,下頜放在她脖頸間,輕嘆了聲,略帶著點委屈說:岑歆,你讓我等了好久 尾音延綿,繚繞心頭,久久不散。如同這黑色中的月光,不如烈日灼熱耀眼,卻獨獨占據這黑夜,讓人無法忽略,無法割舍。 岑歆緊緊抱著他腰的手,試探著說:可是,我害怕你,怕你嫌我,如果我臟了 陸衎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誰刺了一下那樣,那種疼痛和第一次在任務中彈一樣疼。 陸衎急忙說:傻姑娘,你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喜歡都來不及 他還沒說完,岑歆就打斷了他,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貼緊了他說:我嫌棄我自己,我覺得,你也不會喜歡。我今天,不是故意傷害自己,所以,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曾經失去過什么,也許不能給你一個完整 所以呢?岑歆,如果我說,無論你的過去如何,我陸衎一定陪著你走下去,無論生死,這樣,你還會覺得孤獨嗎? 無論世間如何變化,無論過去和現在如何,未來,對你,我一定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