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二)
替(二)
書桌上的電腦播放著一段音頻,是她先前錄的廣播,配著一首低沉的BGM,講述著耳熟能詳的。屏幕放著藍光,能看清房間的一個角落。 陸衎哪怕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可止不住,揪心般的疼痛。岑歆有很嚴重的創傷后應激障礙,抑郁癥也是后面才慢慢好轉,如今,一張照片和一句話,便把她這些年的努力一下子摧毀得一滴不剩。 可見,那好轉的跡象背后,她隱藏了多少傷痛。 陸衎小心翼翼,一點一點的走近她,輕聲安慰著:岑歆,看著我,我是陸衎,我知道你很難過,你還有我,有我在,不怕 他不敢碰到她,岑歆仿佛沒有聽到,她咬著嘴唇,死死咬住,連抽泣聲都很小,生怕發出一點聲音,胳膊緊緊抱著膝蓋。 窗戶外風吹起簾子一角,投進一點光,陸衎看到地上有一攤血,從進門他就聞到一股血腥味,他握緊拳頭。 哪怕他動作很小,聲音很輕,可才每靠近一點,她就渾身抽搐顫抖得厲害,和五年前一樣。 他無措,只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換回一點理智。 岑歆,沒有人怪你,她們一直都那么愛著你,希望你好 岑歆聽見了,黑暗中,她清楚的聽見陸衎的柔聲細語,他是害怕的,可是她沒有辦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手上的傷口慢慢結痂,血流停止,可是,那沉寂了多年的傷疤呢,是否已經化了膿,流不出,蝕骨的疼,鉆心的疼。 她活著,便是原罪,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因為她,死去的人經歷了什么?她連仇人在她面前,她都說不出口,那么多人期許的望著,等著,她卻開不了口。她能怎么辦?她定不了梁易堃的罪。 為什么還要活著?為什么還要成為別人的累贅活著? 一個個無法回答的問題,把她困在一個透明的小房子里,她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只能眼睜睜的互相看著彼此難過,彼此受傷。 突然,一片光亮刺了進來,仿佛朝她身上扔了無數的細小的針,那丑陋的傷疤被人揭開,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見光的瞬間,岑歆抖得厲害,一直往墻角縮,她不想讓陸衎見到這個樣子,明明不想讓他看到,不想讓他擔心的。 祁亦言沉著臉,拉開了窗簾,陸衎強壓著怒火,咬牙切齒道:你做什么? 祁亦言卻不理會他,轉身關緊了大門,關上窗子,半蹲下,抓住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的岑歆。 強迫她與他對視,開口冷聲問:岑歆,你看到了什么? 岑歆費力的掙扎,只是手一直控制不住的顫抖,壓根就沒有力氣,陸衎才注意她眼睛紅腫,淚水一滴滴往下掉。 因為掙扎,血滴落在祁亦言的胳膊上,浸染在黑色的襯衫里,一小塊印記在衣服上顯現。 陸衎想推開他,他就想哪怕她好不了也沒關系,哪怕那人出來又如何,他好好保護她就是了。過去的傷痛也好,心里的傷痕也好,犯下的罪也好,以后有他擔著。他當時是這么想,可卻聽見岑歆的聲音。 她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氣,輕吐出兩字:走開。 她開口的瞬間,陸衎就知道她開始對外界有了反應,可哪想祁亦言下猛藥,直言道:jiejie,為什么你不救我? 那聲音,如同來自陰詭的黑暗深淵中,直接把她拉入那漩渦中。 一瞬間,剛剛壓制下去,快要塵封住的記憶,噴涌而出。 岑歆使勁掙扎起來,雙腿無助的往后蹬,背已經抵著墻,無路可退。她驚恐的瞪大雙眼,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滴滴砸到他身上。 啊啊啊我救我嗚她低聲呼著,似求救,似恐懼,臉色蒼白幾近透明,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祁亦言依舊沒有放開她,陸衎如同被凌遲一般,在一旁死死握住雙手。那心中的怒火壓制得顫抖,他低吼道:夠了。 陸衎知道祁亦言在幫她,也知道這也許是最好的時機。陳舊的傷疤久久好不了的原因,是因為里面的膿血不能流出,久居成疾。只有揭開傷疤,撕掉那表層掩蓋,讓膿血流出,才能真正結痂,才能痊愈。 過程的痛苦,可想而知,陸衎他不是不知道,季奇山也知道。只是他們不愿意,不敢看到岑歆痛苦,這些年,她過得太苦。其實阻止岑歆想起來的,不止是她自己還有他們,私心的不愿意她面對,害怕她受傷,久而久之,心底的膿血越積越多。 祁亦言不顧他,面無表情,聲音幾乎沒有一點溫度,繼續看著她說:岑歆,我知道你聽得見,你看到的照片是岑棲,強/暴她的人是梁易堃,他馬上就出獄了 祁亦言說得很慢,岑歆的動作越來越大,反應也明顯,尤其聽到那個名字時,她痛苦的咬牙,那聲音都幾乎能聽見,她反手死死的抓著祁亦言,努力的說:別,說,了。 她打斷他,一個字一個字緩緩的說出,說一個字,要大喘一口氣。 說完三個字,就仿佛要了她的半條命,她放棄了掙扎,大口大口的喘息,身子還在發顫。 祁亦言也放開了她,依舊步步緊逼,那么岑歆你看到了什么? 岑歆,這樣死了,甘心嗎?全部人都死了,唯獨那人還在,為什么他還可以好好活著? 她猛然抬頭,抓住他,指甲陷入他的胳膊中,似乎用盡了全力,所有的恨意凝聚在一起,力道不小。她抬起眸子,睜大眼睛與他對峙。 她,不甘心。 祁亦言不適的皺了皺眉,但是又壓抑住了不適感,陸衎這時候走到她身邊一些。 岑歆慢慢冷靜下來,她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瞳孔也逐漸聚焦在一起,呼吸開始平穩,她才放開了祁亦言。 岑歆精疲力盡,身子癱軟下來,陸衎立馬蹲下接過她。 祁亦言起身,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陸衎看著懷里的小人,如同一個陶瓷娃娃,那么脆弱,卻又有著那么強大的力量。 可能平常人無法理解抑郁癥,很多人總是勸他們,為什么不堅強一點,為什么不多堅持一下 其實,他們不知道有多堅強,每次與內心在做斗爭都是那樣的不容易。他們的內心有多善良柔軟,內心有多強大,渴望活下去的決心又有多強烈。 連旁人有時候看了,都覺得,不要繼續了,解脫了是不是很好,可是那樣的念頭他們卻不敢冒出一點,只要出現,就會跌入那萬劫不復的深淵。 岑歆已經沒有了力氣,滿頭大汗,手臂上的血又重新結痂。她閉著眼,躺在陸衎的懷里,吸取著那一抹溫熱。 過了很久很久,才幽幽開口說:陸衎,你聽過最原始的版本嗎? 陸衎感覺到手臂上熱熱的,又涼涼的,是她眼淚滑落。他不敢碰她,順著她的話說:聽過。 童話故事一直只存在童話世界里,成人的世界,充滿了黑暗和險惡,人心有多恐怖難測,這個世界就有多可怕。地獄一直存在于人間的每一個角落,罪惡罪惡,有惡,便有罪。 岑歆習慣性的扯了扯嘴角,卻閉著眼,一直流淚,她輕聲說:我親眼看到她被強/暴,mama也看著,我們,就在對面的柜子里。mama死死捂住我的嘴,不讓我出聲,連呼吸都不給我差點悶死??墒?,她在外面,一直求救,求了好久,看著那男人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好像在自己身上,也遭遇了一樣 mama在害怕,她捂著我的手在抖,也有淚在我脖子上,濕了好多。過了很久,那空氣好難聞,他打開柜子,看著我們笑。mama突然掐住我的脖子,她說,死了就不用受罪了。他卻突然,突然發怒,一把拉開她,說我不能死,要好好活著 他熱衷于此,像一場游戲,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見不到mama,不知道被關在哪。他說,他可以讓我繼續上學,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可是,可是如果一旦讓外人,發現,他便毀了所有人 岑棲很聰明,她開始順從他,她想出去,我們就會在他不在時,扮成我的模樣我們互換身份,我待在那黑色的房間里,原來,真的那么恐怖他也許發現,也許沒有發現 后來,他開始讓我看著,我就被綁在那,親眼看著,那傷害落在她身上,一次一次。事后,他拍了照她說到這,喘了許久,陸衎緊緊的咬住牙齒,身體卻不敢用力,仿佛一碰她就碎了。 岑歆隔了會,又繼續說:他把我松開,讓我看岑棲的模樣,說,我們是最完美的,一個如此干凈美好,一個卻被人踐踏至此,如果我父親看到了,會很滿意吧?他說,我們是他最滿意的作品 她說的很慢,零零碎碎,卻拼湊出一個真實的殘忍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