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二)
相處(二)
民宿聯網之后,順連茹就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沒動。 她拿起導視鏡,看到他面前桌面鋪滿了紙,紙上印刷體字眼寫著各種公式,以及大段大段網絡復制的文字,不乏當地蝌蚪文字。 那是他的思考檢索痕跡,牧民送她回來后,他就一直在研究秀氣斯文和男性之間的聯系。 她取下眼鏡,放回桌面,悄悄往門外走,他的聲音就在背后響起:你要去哪?來了三天了,不工作嗎? 她轉回頭說:他們要開車去城里買東西,我跟著去看看有什么需要的。說完就要走。 又被他叫?。河行枰某霭l前就備齊了,我也沒發現目前缺什么,我們是出來工作的,還是工作更重要。 我就出去半天,很快就回來。 早點把工作做完,我就能陪你早點出去玩,這樣不好嗎? 輕言細語,最能戳她軟肋。 好吧。她打消外出游玩的念頭,去制定工作計劃。 小巴車行駛在回去的路上,治安問題,司機要趕在五點前將他們送到。 一輛皮卡遠遠朝他們駛來。 起初大家都沒注意,直到那皮卡突然轉了些方向,直直朝他們撞過來,小巴滾下路道,掉入河里。 那天車后跟著警車,沒一會兒就叫來當地駐軍,把他們一個一個濕漉漉地從車里拉出來,也幸虧那路道下有河,河水還不深,要是全石頭路一直滾到底,保不準他們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撞他們的當地人站在上面,五大三粗的壯年男人敢以一撞六,就為嘻嘻哈哈看他們狼狽模樣,就像在看猴戲。 她很奇怪,現場這么多男人沒一個敢上去給他來一拳,就見上面警察手指某一處,讓那本地人先回車上,那本地人說著不標準的對不起嘛,笑著回到自己車上,而警察自始至終都保持距離,盡量避免沖突又很戒備的樣子。 然后他們才坐上警車,同時兩輛車護送他們離開。 民風淳樸在這兒的意思,就是未開化。車上,警察告訴他們,單獨出行,惹到他們,馬上就是一群人來圍你們,要不是今天碰到我們,再晚點,你們喊破天都沒用。 她才明白司機五點前要把他們送回去的堅持。 背著順連茹跑出去出事后,她老實了一段時間。 在順連茹愈發啰嗦的鞭策下,她如期完成當地工作,坐火車繼續北上。 比起地質隊的出發時間,她晚了一天出發,什么都算得好好的,但還是給人告狀了。 你一個人在戶外一年,風平浪靜,十分低調,還被評選為優秀員工,為什么我來了,你反而處處惹事? 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發現了?速度倒挺快的,可惜我們都走遠了,他們能怎樣? 他們破壞了三根掃描樁。 靠。她這才跳起來, 早就找到那輛小皮卡的停放地點,特地等自己人都走完了,她才去把車窗砸了稀巴爛,砸完就跑人,哪知人算不如天算,還是被人搞清楚她是來干啥的。 順連茹卻已向公司提交放棄掃描區的申請,連讓她回去彌補的機會都不給。 她就聽見順連茹接通對方找來的電話,很平靜地告訴對方:是他們做錯在先。 對方能聽見她在旁邊逞狠:老子要弄死他。 順連茹卻仿佛沒聽到,慢條斯理地:我們正在考慮對他們破壞我司重要設備危害我司人員生命安全這些行為進行起訴,只要他們是本土公民身份,就不可能逃得過法律制裁,我們有時間慢慢追償。 掛了通話,又輕輕數落了她:你得失心太重,人的內在更重要,外在的東西,可以等,不急于一時輸贏。 那三個月心血就白費了? 你工作的時候,我也分析了當地情況,人情習俗離完備的現代掃描區還有一段距離,至少現在開始掃描,為時過早,再加上這些年地區邊緣地質災害頻發,付出再多心血,也可能毀之一旦,不如趁現在機會,及時止損。 真正重要的東西,在后面。 又是未來!又是后面!可她只想做好現在! 她悶悶不樂。 順連茹說了大半天,就是絲毫不提公司對她的懲罰。 她就知道,他又一次包庇了她。 進入遼闊草原,地質隊住宿當地人帳篷,男隊員住一起,她跟當地人女眷住一起。 到了吃飯時間,神經大條的男隊友掀開帳篷的門簾,啊響起的是男人的驚叫。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叫你出來吃東西。 .......好。帳篷里響起女聲回復。 男隊員挨回門邊:給你留兩份? 一份就夠了,我一個人吃不完浪費。 一個人?隊員大力地再次掀開她的帳篷門,臉上出現不可思議的表情,果真見她一個人靠坐在床上,兩眼直勾勾要笑不笑地看著他。 邪了,剛才那男的?男隊員發出滑稽的質疑聲,我分明看到 我在看電影。她舉起手中的數碼產品。 當地居民的帳篷都有現代化設備,早在他們到達之前,地方就已經為他們安排了這些方便的住處。 是投影儀在放啊。男隊員恍然大悟,拍著胸膛撤回腦袋,嚇死了,剛看你床頭坐了個男人。 待人走后,她重新打開一側收音機一樣的盒子,和出現在身旁的英俊面孔相視一笑。 你躲什么躲? 被他們看見,以后會拿異樣目光看你的。 你這臺播放機結構有點復雜,東西都比市面上的多了好多。地質隊里擅長電器維修的隊員拆開了播放機表層,大致瀏覽了一遍,就不碰了。 就是播放畫面有點抖,能修就修,不能就算了。 隊友默了默,拿起吹風吹起了播放機,這一吹就吹出不少毛啊,灰塵,小渣殼,重新安裝回外殼,試播了一下,順連茹的身影一下子放出來,隊友愣了一下,那表情就差明白地寫上:男人婆原來喜歡這種類型。 果然現實越骨感,理想越豐滿。 這是精密儀器,不是人,你背來背去不嫌重嗎?你又不是呆在一個地方不動,移來移去很容易造成磨損。隊友告誡她。 她看上去不把隊友的話放心上,但順連茹聽進去了。 她考慮不到的,就是他發揮作用的地方。 打那以后,她隔三差五收到長途運輸包裹,只能陸運,不能空運的那種,里三層外三層,包得嚴嚴實實。 沉重背包也在逐漸減輕重量。 身在與世隔絕的地區,她常年不知道外界流行趨勢變化,但作為全息投影載體的播放機的進步,卻與她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她就在保護地這些時間,機器更替了五代,最后在她手上的,只有一個盒子大小。 只有全息投影播放機,才能讓順連茹以人的模樣陪伴在她身邊。 深入無人區,帳篷都是自己搭,她就開始單獨作業,自己單獨住一頂帳篷,發展到后面,她自己開車上路,戴上導視眼鏡,副駕坐著她心愛之人,通過她的眼睛,瀏覽沿途美或不美的自然風光。 比如看日出。 秋寒露重的深夜,她和他躺在車里,開一扇天窗,對著滿天星宿聊天。 到時候這里會成立模擬草原區,實時更新,人們可以遠程追蹤動物,也可以認領植物,監控盜伐盜獵,只需要城市信用積分達標,就能入場互動。 這不就是公益種樹嗎?是你的主意嗎? 我只是收集信息,組成方案,最終運行系統,是由其他人來做選擇,在我看來,每種方案都有可行性,但與現實相結合,只有人類才知道到底什么才合適。 那不是再好的方案,再多的成就,你都是輔助? 工作中,是的。跟你出行,替你安排行程,一樣是輔助你,這是我的本職。 那工作之外呢? 沒有同類比我的自由度高。 順連茹常常以研發部的名義向她所在的工程部傳達要求,他在公司有主管頭銜,如正常員工,有名有薪有社保,可能還有產業投資就像玩具拋給他自個兒玩的東西。 看上去和一個正常人類一樣,的確應該滿足了。 起床了。順連茹叫了她多遍,由于她一路開車爬過幾個山頭,體力消耗,自己在他身上設置的鬧鐘,自己卻爬不起來。 順連茹不再催她,監控車里的溫度濕度變化,時間到了凌晨六點整,車窗徹底降下,車門打開,不一會兒晨霧飄蕩四周,一縷光線照射她身上,霎時她的臉龐都被亮光包圍,半個車廂充滿溫暖的金色。 夾在與車窗齊平位置的導視鏡將偌大空間里里外外短短幾分鐘的變化收錄,美麗的日出之光比他的形體更盛,消弭于無形的他一秒未缺看完這一切。 然后車內光線回歸平常,唯一的陪伴者裹著厚毯和發熱墊,圓滾滾躺著一動不動。 我可以將你比作一頭小豬嗎?他的聲音輕輕回蕩在車內空間。 頭晚她不聽勸告執意停在此處,就是預料到自己可能爬不起來,她可能錯過美景,但他就不會錯過。 即便她知道,美景也是數據,他可以調取世界各地任意角度的日出進行觀看。 但她在那些兩個人一起的記憶數據上,有相當強的執念,她樂此不疲地為他創建排列數據組建記憶,完全將他當做了一個人。 她不是第一個把他當人來看的人類,但她是真心第一個把他定位為伴侶的人類。 在她肩背處,枕著一根木棍,是搟餃子用的,她大半身體都以那根搟面杖為中心,歪歪拐拐斜扭,隨躺著的或坐墊或睡袋或石頭容器而改變,就像把整副軀體都定位在那根棍子上。 要是普通人,一定會硌得慌。 這樣可以有效防止落枕導致的肩頸酸痛。她說。 恁的古怪。 從他嘴里說出土里土氣的語氣詞,成功把她逗笑了。 謝謝你,我的小魔星。 等她察覺而睜開眼,金色的下巴已經抬起。 剛才,他靠近她的臉,親了某個部位。 他要再等等,她一定會回吻他。 情感的同步,時常在虛擬和現實交接處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