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暗投
夜幕下,柳毅之等得不耐煩,但是離三更還早,又是他自愿來的這般早,能怪誰。他的脾氣不好,卻把全部的耐心留給了這個女人。今夜她會不會來,他毫無把握,但是他想試試,不擇手段的試一試。反正她已經厭惡他,是三分,還是十分,又有什么區別。身后,燕云歌的聲音冷不丁的響起:“我來了,有話便說?!?/br>柳毅之心頭一跳,轉過身,她寬衣廣袖,表情冷漠。若非提前知曉她的身份,她扮男人實在是毫無破綻。不,也不是沒有破綻,細看之下她的眉骨纖細,還有幾分女子的媚態,她是勝在氣勢太強,無論如何偽裝,讓人見之一眼,心生驚艷,顧不上別的。他看的足夠久,久到讓燕云歌感到不悅。“云之?!彼麊舅?。燕云歌蹙眉,有點猜不出他的打算。柳毅之說:“你也可以喚我的字,我表字子固?!?/br>“不敢?!毖嘣聘璧恼Z氣堪稱冷漠,“柳世子,我沒有功夫與你周旋,你有什么話趕緊說?!?/br>柳毅之極力克制著情緒。半晌輕呼出一口氣,“你似乎一點也不怕我將你的身份說出去?”燕云歌淡漠之至,“既然還有談條件余地,我為何要怕?”“我的條件是你?!绷阒呱锨皫撞?,微俯下頭,距離她又近了幾分,“只要你?!?/br>燕云歌不以為然,“然后呢?”柳毅之垂了眼瞼。“得到我之后呢?”柳毅之不說話。“就此放過我,還是想以此要挾我一生,直到你膩了為止。柳毅之,你因別的女人瘋瘋癲癲,甚至愿意退婚,也要成全她的名聲,憑什么到我這,我就只能成為你泄欲的替身,還是,你想借我之手拉你出泥塘?讓你忘了她?柳世子,你當我也瘋了?”柳毅之微不可見地皺眉,表情正經起來,明顯是要解釋,卻被燕云歌制止。“柳世子,咱們今日把話說開,你想要我,可以,我也如實告訴你,我這身子先后有過兩個男人,我壓根不在乎多你一個或少你一個?!?/br>柳毅之目光慢慢鋒利如刀,語氣冰冷,“那個男人是誰!”燕云歌唇角勾出笑意,卻似挑釁,“柳毅之,你這心思,著實有趣。我從未應過你的情,你卻表現出被我始亂終棄的模樣,葉晚秋如今已貴為梅妃,怎么,你在她那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想換一個女人效犬馬之勞嗎?”柳毅之也隨之笑開來,只是笑意寒涼,“燕大小姐,你就是這么看我的?”燕云歌挑一挑眉,“難道不是么?”柳毅之緩緩沉下臉色,不欲辯解,眼底卻已寫滿失望。燕云歌已經轉身,“時候不早了,柳世子早點歇息吧。你的條件,我答應也罷,不答應也罷,總之不急在這一日?!?/br>柳毅之見她離去,無一絲留戀,拳心抵在眉心,重重地捶了幾下。他也曾是德行兼備的世家公子,也曾文韜武略,落到她眼中,不過是個因葉晚秋蹉跎半生的瘋子,每時每刻,她看向他的眼神,都存著一份輕蔑。此刻,她連唯一的那點情緒都沒了。她覺得無所謂,就是委身于一個瘋子,也覺得無所謂。這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他突然想起另外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曾似笑非笑,對他冷冷地說:“本宮何曾許過你什么,是你蠢,自愿被本宮利用?!?/br>“柳毅之,你現在的模樣真可憐?!?/br>柳毅之突然睜開眼,猛地追上去,修長手指攬過她的腰。“云之,”他的語聲甚至是哀求的,“救救我,你救救我?!?/br>燕云歌意外,以為他在以退為進,唇角不由彎起,“柳世子,我說過攻心對我沒用,我不會因你可憐,就憐惜你幾分,我是個野心很大的女人,我要的東西只取最好最合適,不管是朝中的地位,還是枕邊的男人,都一樣?!?/br>柳毅之的眼中閃過一抹惱怒,“你覺得我配不上你?”“以柳世子如今模樣,又配的起誰?”柳毅之像是被她這句話重重地擊了一下,五官都緊繃起來,氣結到找不出任何反駁之詞。燕云歌已將自己脫身,離去的步調閑適從容。*白容進門的時候,燕云歌正命一個宮女放下熱水出去,旁邊放著他一套寢衣。看到他步入,燕云歌迎面行禮。“免了?!卑兹菀粩[手,徑自去更衣,轉回來時,燕云歌親手奉上熱茶。他一面喝茶,一面看她收起衣服,漫聲問道:“這是做什么?”燕云歌道:“草民有預感,京里的消息不日就要傳回,早些準備著吧?!?/br>“你確定?”燕云歌頷首,“總歸就是這一兩日?!?/br>白容氣定神閑地丟出一句:“本侯還從未見你急過,若這次葉知秋辦事不利,是不是有機會見到你驚慌失措的一面?”燕云歌報以一笑,道:“侯爺想看草民情急,多的是機會,何必這會與自己過不去呢?!?/br>白容被噎了一下,再見她明眸中的笑意盈盈,燈下觀來竟覺異常嫵媚。白容暗罵真是邪門了。她一個男子,何來的嫵媚。燕云歌見好就收,先岔開了話題,“不早了,侯爺該安置了?!?/br>“不急?!卑兹萑嘀夹?,“被幾個大臣灌了一晚上的酒,這會腦仁疼,先坐會醒醒酒?!?/br>燕云歌聞言,便去吩咐外頭的宮女去煮醒酒湯過來。白容一抬眼,揶揄道:“今天怎么會伺候人了?”燕云歌抿了下唇,“看來是草民多事了?!?/br>白容莞爾,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能在你那說回來幾句,便覺心情能好上一天?!?/br>燕云歌抽了下嘴角。白容也不再嗆她,招她過來,“本侯精神尚好,你坐過來先,與本侯聊幾句?!?/br>燕云歌依著在他對面坐下,“侯爺想聊什么?”白容輕輕敲著扶手,微瞇著眼,似有些醉意上頭,漫不經心道:“就聊聊你晚上見誰去了,如何?”燕云歌心下一動,拿不準他知道了多少,她在秋玉恒和柳毅之中間徘徊了一會,一臉無辜地道:“草民晚上只見了柳毅之?!?/br>她很快揣摩出白容的心思,又道:“……說起來,那位柳世子當真奇怪,一會瘋瘋癲癲言語威脅草民,一會又求草民救他,草民與他素不相識,他又有幾分身手,何須草民搭救?!?/br>白容略微意外,“你怎么又見到此人?”燕云歌暗暗慶幸:果然是隨口詐她的,幸好沒中計。她道:“草民四處溜達的時候被這人纏上,幸虧機警,不然怕是回不來了?!?/br>白容聲音里帶著諷刺,“當年的武狀元,落得個如斯境地,虧他還有臉活著?!?/br>燕云歌驚訝,“武狀元?他怎么瘋的?”白容端過茶盞,緩緩道,“聽說是被葉家退婚后就瘋了,再具體點的也無人知曉。只記得有一日,本侯與蘇芳出門的時候,恰巧遇見了李太傅當街責罵他,罵到唾沫星子都飛到他臉上了,他還笑嘻嘻的……”“李太傅是?”“是他的恩師,對他極為栽培和器重,你別看柳毅之如今這樣子,當初他文武雙全,在京里也算個人物?!?/br>燕云歌點點頭,等他下文。“李太傅厲聲質問他……”白容想了想,似乎也記不太全了。“大概是罵他,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無妻,為著個女人顛三倒四,像什么話?!?/br>“又罵他食君之祿,卻不為君分憂,又說他身為嫡子,不能扛起門楣,是不忠不孝?!?/br>“還罵他葉家的事情自有史官去評判,也有御史去查案,何須他惶惶不可終日,身為臣子,又得陛下恩賜御前行走,卻無半點相助,簡直有負圣恩?!?/br>“還有什么不為君報國,茍活于世,實為寡廉鮮恥?!?/br>李太傅恨鐵不成鋼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你這樣的人……竟是我教出來的學生!我真該一頭撞死在城墻之下!省得因為你晚節不保!”燕云歌不知道這段往事,大感意外:“那柳毅之怎么說?”“他能怎么說……”白容瞇著眼,慢慢抿了口茶,“他就像個傻子一樣的笑著,笑著笑著又哭了,最后朝李太傅離去的方向,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br>燕云歌愣住。“后來我才知道,那天是葉晚秋進宮的日子?!卑兹菡f的有些累了,揉了揉額,“他卻選擇在那天發瘋,也不知道做給誰看的?!?/br>還能給誰看,給皇帝,給世人,他要全天下的人知道他柳毅之在這天徹底瘋了。他竟為梅妃做到這個地步,燕云歌心頭突然不是滋味。這時宮女在外回話,燕云歌去端了醒酒湯進來。“不早了,安置吧?!卑兹莺韧攴畔峦?,起身步向床帳更衣。燕云歌等他換了寢衣,才吹滅了燭火。與前幾日一樣,她合衣而眠,屈就在一方窄小的榻子上。黑夜里,她雙眼微睜,腦海里不斷地浮現柳毅之的那句救救我,心下又覺柳毅之可憐,又覺得他可悲。可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與她何干?他將自身的意志完全交給葉晚秋的時候,就該料到會有被舍棄的一天。佛家有言,無一人可度,無一人需救。人人有明珠一顆,照破山河大地,柳毅之本身是顆明珠,卻選擇暗投,他不自救,誰能救他?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甚至無心無情只愛權勢,但她不會去叫真心為自己做事的人處境凄涼,那個梅妃能將柳毅之利用到這份上又棄之如履,確實教人心寒。再想到葉知秋,他找上自己又存的什么心思?燕云歌一時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又架不住疲憊,沒一會便沉沉睡去。淺淺的呼吸,伴著偶爾的夢囈,白容的酒是徹底醒了,輾轉難眠。等了很久很久,還是沒有睡意。白容悄悄起身,來到軟榻邊上,他打開窗,任由月色安靜地灑在身上。月光下,燕云歌蜷縮著身子,眉頭緊蹙。白容想到心中的那個懷疑,有心想看她喉結,便附身靠近。這一靠,那被月色襯托地更清麗絕塵的容貌無限放大在眼前,白容心動地厲害,臉色難看地站了起來。那不正常的心律,白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甘心,他深陷困境許久,今日無論如何都要一個明白。白容站了好一會兒,聽得床上的人呼吸綿長,想是睡深了,再次附下身來。這人也不知道是夢見什么了,一臉痛苦,他抬起手,明明是想去摸她喉結,手落下來,卻是落在她的臉頰,遲疑良久,他怔怔地收回袖中。他竟已經瘋魔至此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