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書城
34.書城
H省的夏天雨水少,天氣多晴朗。尤柏櫟昨晚一鼓作氣寫完了作業,今天央著尤時帶他出去玩。 母親還惦記著給她介紹對象的事,對她不上心的態度很不滿。 你這孩子,讓你去見見,又沒說非要處。怎么這么倔呢? 臨出門前,母親還在念叨。過去她總將這些念叨嚼碎了往心里放,卻不發表任何想法,接受抑或是不接受,而她的沉默在父母眼里幾近于默認。尤時對如今的生活沒有什么實感,快樂或是難過,對她來說似乎都差不多,只有當與父母據理力爭時,她才有了些脫離了過去的真實。 因為她擁有了表達自己的資格。 尤時想了想,沒再逃避,反而頗為坦誠地說:媽,你以前沒精力cao心我,現在也別cao心了。我目前沒有處對象或者結婚的打算。 尤時說這話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單純表個態,她是一個對婚姻和家庭沒有向往的人,而這些直白地跟父母說也無法被理解,她無意引發爭端。而母親卻似乎被這話戳中了傷處,久久沒有回話。 尤柏櫟換好衣服從屋里跑出來,手忙腳亂地穿鞋,嘴上喊著可以出門了,尤時帶上鑰匙,姐弟倆一起出了門。 門剛闔上,尤時不禁感嘆一句:小機靈鬼。 尤柏櫟摁下電梯,一臉驕傲:那可不嘛! 縣城這兩年發展好了些,新開了兩家大型商場,尤時帶著尤柏櫟打車去了就近的一家。 尤柏櫟饞新開的電玩城好久了,平時周末除了父母帶著,他很少有機會能出門。尤時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他的如意算盤打得梆梆響。 姐弟兩人到了電玩城,尤柏櫟瞬間像被放出籠子的小雞仔,就差展翅高飛了。尤時放縱地任他玩,看到他臉上難得活潑的笑容,自己也開心。 他被裝在溫室里小心保管著,可歸根結底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靈動、調皮、有玩性。 尤柏櫟幾乎把整個電玩城走了一遍,玩累了便開始喊餓,尤時很上道,當下問他想吃什么。 小屁孩笑著說:麥當勞! 得,又是平常吃不到的違禁食品。 兩人轉而去了麥當勞,找到空位坐下,包里習慣性帶了熱水壺,尤時遞給他,再用手機點單。 板燒、薯條、炸雞、可樂,一次性滿足他。尤時一邊下單一邊叮囑他:就吃這一次啊,有錢也不能自己偷著來吃,知道沒? 實際上她這話多此一舉,尤柏櫟走讀,上下學都有母親接送,周末也不常能出門,整天呆在屋子里寫作業,唯一的消遣大概是看電視。他雖像正常的少年人一樣貪圖玩樂,然而也更知道分寸。 畢竟十年來都這么過來了。 他們這樣的家庭里長大的小孩,總不會太輕松,盡管他是個男孩。因此尤時始終對這個弟弟討厭不起來,也冷淡不起來,因為他是這樣無辜,這樣脆弱。 姐,這個要趁熱吃才好吃! 吃了好吃的也總想著分她一半。尤時笑著,接過他遞來的雞塊。 手機在包里震動,尤時把嘴里的食物吞下,接起電話。 回來怎么沒告訴我?電話那頭的聲音熟悉而溫和,是林紀宇打來的電話。 怕你忙啊,明天就走了。尤時語氣輕松地答,對方顯然是來問罪的,然而尤時絲毫不懼怕。 林紀宇笑了聲,聽聲音像在人群里,明天就走?那我更要見見你了。 店里的自動迎賓聲響起,尤時有所感應般抬頭,看到林紀宇推門走進來,朝她晃了晃手機,笑得清朗自得。 尤柏櫟比她反應快,已經跳了起來,蹦到林紀宇跟前,喊道:小宇哥! 尤家雖然搬了家,但這幾年尤時沒少帶著尤柏櫟出來和林紀宇見面,尤柏櫟對他并不陌生,甚至這些年尤時早已不好意思再叫他小宇哥,尤柏櫟卻在延續著這個稱呼。 林紀宇摟著小男孩,笑著垂頭,好久不見,小櫟。最近有長高嗎? 尤柏櫟瞬間焉了,被人高馬大的林紀宇攬著坐下,不太有底氣地答:高了,一厘米吧。 林紀宇倒是沒有笑話他,反而說:還不錯。 尤時撐著下巴看這兄弟倆,覺得有意思極了。林紀宇拿出手機給尤柏櫟打游戲,尤時這時才跟他說上話。 怎么這么有閑情逸致出來逛街? 尤時自然知道,他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可以在沒提前聯系的情況下在這里找到她。 林紀宇解釋道:周末休假,把手表帶過來修。剛準備回去,看到店里有兩個人很眼熟,就過來看看。 要說林紀宇這個人,也是神奇林紀宇今年33周歲,算得上年輕有為。研究生畢業后和朋友創業,那幾年賺得盆滿缽溢,后來突然回了老家,考了編制,過上朝九晚五有雙休的平淡日子。 林紀宇至今是單身。他這個條件的,經濟條件相貌品行樣樣全,從來不缺人介紹對象,但這么多年卻也沒聽說他找過對象。 怎么樣,迎州好玩嗎? 尤時撐著下巴,望著外面的街景,無可無不可地:還不錯,空氣挺好的,就是熱了點,還經常下雨。 她聽起來像在抱怨,實則沒有半點怨氣,有時候一連下一周的雨,衣服都沒辦法干。 林紀宇卻在看著她。 俗氣點講,尤時確實是他看著長大的,看她從青澀的女孩兒變成成熟的女人,這一路他從未缺席過見證,卻也因兩人年紀差異上形成的距離,從未參與過。 他是有些遺憾在的。 尤時回過頭來,捕捉到他的目光,她呼吸一窒,仍微笑著,問道:怎么了? 沒怎么。林紀宇也學她,手掌撐起下巴,倏而問:想問你,得到你想要的生活了嗎? 尤時愣了一下,突然感到鼻頭一酸。 很多年前,尤時也曾是個躊躇滿志的少女,這和林紀宇有很大的關系。他總是潛移默化地讓她感受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好,未來有多好。 而后來她確實高飛了,也嘗試了獨自遠行,甚至去往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所有人都以為她是放下負擔了,可她卻始終沒感覺到輕松。 得到你想要的生活了嗎? 從來,從來沒有人這么問過。 此刻,她是這么回答的:越來越好了不是嗎?總不至于比以前更差。 尤柏櫟吃飽喝足后,尤時不讓他多玩游戲,準備帶他去書城,問起林紀宇才知道以前常去的那家書城已經關門了,改成了家具城。 尤時一時間有點可惜。 恰好樓上有一家新開的書店,林紀宇帶著姐弟倆去。 周末店里人不少,尤時火速給尤柏櫟挑了幾本青少年讀物和口碑好的試題,拿了個購物籃讓他自己提著。接著去了文學區,對一些舊書挑挑揀揀,又買了幾本。 林紀宇看著,心里覺得好笑,尤時從書中抬起頭,問他笑什么。 林紀宇說:這時候就覺得你好像還沒長大。 今天被他戳中幾回,尤時一顆心變得柔軟又柔軟。她在他眼里像是透明的人,是一朵沒開好的花,是青澀的嫩芽。而他之于尤時,卻是二十多年來共勉前行的伙伴。 這個想法從前和林紀宇提過,林紀宇只說她沒大沒小。 買完書,林紀宇攔著買單,尤時沒跟他客氣。之后他開車送姐弟倆回去,路過以前那家書城的位置,尤時降下窗去看。 已近黃昏,日落大地,老舊的建筑被鑄上一層金光,尤時凝視著,突然間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平常的黃昏,她跟在少年身后,兩人一前一后地下樓。 少年腳步很快,尤時跟得不太輕松,他卻突然回頭,分明知道她跟得不容易,笑著看她,嘴上說著:小短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