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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性的把車開到地下停車場的入口,剛開進昏暗的下坡路段,柏安似是想起什么,又換了倒車,把車退了出來。 暫時停放的話,直接放在樓下就行。柏一并沒有問什么,但柏安還是解釋了。 現在小區還挺人性化的,地面上不許停車,但臨時停放又允許。柏安啰啰嗦嗦的念叨著,直到把車停在了單元門口。 柏一,回家咯!柏安把自己的安全帶摁開,還順帶把柏一的也打開,mama說下了你喜歡的熗鍋面。 昨天mama還問我新床單放在哪兒了。柏安牽著柏一的手,一前一后的走進電梯,肯定是偷偷在給你打掃房間。 柏安帶著一絲狡黠的笑看著身側的人,柏一很想揉揉她那搖頭晃腦的發頂,但手被她牽著,于是只用拇指磨蹭了下她的手背,安靜地聽柏安還在滔滔不絕著。 樓上是對中年夫妻,他們兒子好像是學二胡的。柏安撇撇嘴,拉的那叫一個慘絕人寰。 電梯徐徐朝著二十七樓上升,當紅色數字從二十六跳到二十七那刻,柏安清晰地感覺到手上的力道重了一些。 是近鄉情怯的緣故,卻也不只是近鄉情怯的緣故。 媽!我們回來了! 廚房里抽油煙機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個身材勻稱,從背影根本看不出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從廚房里走出。 女人走向門廳瞥見倆人牽在一起的手,表情沒什么變化,拽下身上的圍裙。 柏安猛地掐了下柏一的手,趁女人低頭放圍裙的時候,使了個眼色。 mama...等看著孫華從廚房一步步走近自己時,柏一有一瞬間的愣神,我回來了... 明明不過五十多歲的女人,保養也足夠精致,皮膚并不顯得暗沉,可接近半頭的銀絲,實在刺眼的很,淺淡的唇色帶著難掩的疲累。 回來了....孫華掃了眼二人,或者說,看了眼柏安,余光順便略過柏一,從鞋柜拿出拖鞋放在二人腳下,就轉身回了廚房,洗手吃飯吧。 重油重鹽的菜色,是標準的臨城菜風格,是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這片土地上不曾更改過的風格,和營養均衡的監獄食堂很不同。 說來可笑,會被收監的,大多不是什么性本善的老好人,在法庭上被法官代表正義的宣判,在每一位受害人家屬的拍手叫好中送進監牢。 可對這樣的人,監獄食堂卻執著于清淡營養,逢年過節還給你加餐上一兩道。 柏一把軟糯的米飯吞了一大口,太久沒有吸收油水的腸胃有些吃不消,于是便有些心不在焉的胡思亂想著。 小一等會兒去臥室看看床單喜不喜歡,是你meimei專門給你買的新的。 聽見這話,柏安偷偷低著頭朝柏一邀功般眨了下眼,意思是,看吧,我就說mama給你收拾了房間。 可沒等柏一漏出無奈的表情,神色就被孫華的下一句話僵在臉上。 安安,吃完飯就回你自己家。 柏安卻不如柏一那般敏感,一塊紅燒排骨塞進嘴,囫圇不清的說,不用,我跟我哥今晚都在家睡。 孫華也神色自如的夾著菜,像在聊家常那樣,沒你的房間。 那我... 改成書房了。孫華把筷子放下,和柏安對視,一個月回不了家一次,我自己收拾房間還累,就改成書房了。 柏安話頭被噎住幾秒,把骨頭吐出來,又夾了一筷子放到柏一米飯上,哦,那沒事兒,我在我哥房間打地鋪一樣的。 不行!文文雅雅的孫華突然就變成了雷厲風行的北方女人,眼里滿是警告,一個女孩子!哪能跟....話說一半像是情緒撒了氣似的,孫華重新變成淡然的語調,把筷子從桌上拿起,乖,回你自己公寓。 柏安說:我不。 簡單而主觀意識強烈的兩個字,甚至連話尾收音都干凈利索,并不是談判中該有的語氣。 商量這件事,首先要和和氣氣的,然后是死乞白賴的軟磨硬泡,最后才是破罐子破摔的強硬。 可孫華并沒有說什么,甚至可以算每句話都在理,但柏安還是沒有任何停頓的說出了我行我素的兩個字。 于是氣氛理所應當的進入冰點,但預料中的爭吵并沒有接踵而至。 聽話。像個溫柔的慈母那樣,孫華的情緒似乎沒有因為女兒的倔強而受影響,而且我這兒你上班太遠,不方便。 代替面紅耳赤的對辯,柏安也語氣平緩說,那柏一跟我一起回去好了,正好我給他買的手機還在家里。 孫華說:手機明天我帶他一起上你那兒拿,你不用管了。 我公寓... 安安。柏一適時開口打斷了柏安的話,吃完飯你就回去,太晚了開車不安全。 柏一的話說完,一旁的柏安端著碗沉默了幾秒,就在剩余倆人都以為柏安妥協了的時候,比我不的語氣更板上釘釘地,柏安冷冷開口,我帶他回去。 柏安!孫華本就帶些蒼白的臉色更慘淡幾分,眉眼確是兇厲的模樣,與柏安對視著,不肯讓步。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柏安依舊沒有任何暴躁的情緒,只是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看著孫華,半晌才主動錯開,明天帶他去辦些手續也方便,省得我來回接了。 一個明顯的臺階,讓這氣氛變得尷尬的人扔出了這個臺階,可明明是臺階,卻還是給人毋庸置疑的壓迫。 孫華生氣的臉色并沒有變好,胸腔的明顯起伏暴露出她此刻的怒氣與壓抑,但她沒再說什么,一句話都沒說,安靜到把飯吃完,然后站起身離開餐廳留下兄妹二人。 安安... 嗯。柏安一邊往嘴里塞著炒雞蛋一邊應聲,我還沒吃飽。 安安...柏一把碗筷放下,又抬手制止柏安試圖往嘴里塞的動作,別哭了,安安。 柏安用空著的左手手背快速抹了下眼底,然后從柏一手下抽出自己夾著筷子的右手,嗯,我還沒吃飽,你吃飽了就等我一下。 柏一看著她無聲地眼淚順著鼻尖滑下,有些邋遢的流過人中,然后混著每一筷子飯菜一起吃進嘴里,從盤子到嘴邊,機械地用著筷子不停頓,眼角的眼淚也止不住。 柏一扣著她的手腕,強硬的把人側過身,把那哭的眼睫濕潤的小臉摁在自己頸側。 柏安說:對不起。帶著哭腔卻字正腔圓,在柏一的耳側說著話。 我帶你回家吧。 柏安坐在自己家的餐桌上,對自己的哥哥說,我帶你回家吧,奇怪又詭異,但又無比正常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