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誤
風箏誤
夜半,江南水鄉,冷月如霜。 陸豐與白日的溫和淡雅全然不同,一臉冷峻地立于院中,面前跪一黑衣少年正恭敬地將一封書信呈給陸豐。 所以,老頭子這是想抓人回去當駙馬了?聲音依舊溫和,只是沒有一絲感情,讓人不寒而栗。 黑衣少年恭聲回答:是大公子提議讓公子回去的,長寧公主乖巧懂事,身份尊貴,盼公子以家族大業著想。 陸豐嘴角翹起,很愉悅的樣子,聲音卻充滿諷刺:倒是個好說辭,難為大哥替老頭子開口了。陛下那邊怎么說? 回稟公子,陛下口諭,速速返京,五玄圖之事暫緩。 陸豐神色晦暗不明,仿佛想到了什么,最后卻只是淡淡吩咐手下:你回去轉告陛下,陸豐即刻啟程回京。 本朝建國不過兩代皇帝,且先皇帝乃是權臣篡位稱帝,一向背著名不正言不順的罵名?,F任皇帝李建德更是同時面對民間輿論壓力和父親留下的一班開國元老的處處掣肘。 陸豐的父親陸昌明便是開國元老中的一位,位居宰相,權利之盛,無人可及。新皇帝想收回權力,陸昌明自然成了頭號敵人,而這次皇帝親妹長寧公主的婚事就是陸昌明修復與皇帝關系的關鍵一步。 陸豐面無表情地望著父親的來信,母親過世之后,他們父子便再無交流。在陸昌明眼里,母親、孩子都遠遠不及他的權力重要,大哥為了守護陸昌明可悲的對權力的執著,落下了終身殘疾,而自己就成了陸昌明唯一一個有用的兒子。 陸豐冷笑著將父親的來信揉成一團,這些年來唯一能突破他冷靜和溫和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次日一早。 什么?!明日要啟程去京城!小柔覺得不可思議,太突然了! 陸豐一副慵懶的樣子:嗯,上面突然通知我官復原職了。 我也一起去嗎? 陸豐抬眼微笑反問道:怎么,柔兒不愿意? 也沒有或許只是太突然了,公子能官復原職是好事呢。小柔略有些敷衍地回答。 看出面前女子的不情愿,陸豐心里升起一種奇怪的感情。兩年的相處,表面是公子和丫鬟的身份,實際上卻是平等的,哪怕在床上也無非是男人和女人的關系??墒且坏┑搅司┏?,難道公子真成了公子,丫鬟真成了丫鬟嗎?陸豐為這個認知感到一絲不悅。 回京之后,柔兒不必稱呼我公子,便直接叫陸豐吧。陸豐忍不住開口。 小柔抬眼對上陸豐的眼睛,強壓下千頭萬緒,重新換上素日的笑臉:那豈不是占了公子天大的便宜。 陸豐笑得狡黠:公子樂意。心下安定了不少,如果她不愿同去,或許會有點寂寞吧。陸豐自嘲,沒想,自己竟也變得怕寂寞了。 那我下午去鎮子里雇輛馬車吧,公子可還有什么要帶的,我一并買了。 陸豐表示除了酒其他一概不要,小柔只能還他一個大大的白眼,陸豐大笑。 但是背過陸豐,小柔的微笑立刻淡下來,她的記憶是從兩年前開始的,最開始只有陸豐,他幫她找家人,幫她療傷續命,在她最迷茫最需要一個擁抱的時候,他給了她。所以小柔下意識地不去想自己和陸豐的關系,也不在意結果。至少直到剛剛那一刻,她都以為自己什么都不在意,也不會害怕未來的。 兩年來第一次,少女這么直接地面對沒有記憶帶來的迷茫和孤獨。 用過午飯,小柔一個人去了鎮子上,雇了馬車買了酒,卻不想回家,漫無目的地在街頭亂逛。 白天的時候,客棧對面的戲臺是說書先生的場子,今天講的正是。 小柔倒也沒心情聽那說書人如何講述風箏落到了那知書達理的二小姐手里,又是如何在丑陋善妒的大小姐和那個草包戚公子的算計之下,險些與命中注定的韓公子終身無緣的故事。 不過能在最角落的桌子里一眼看到謫仙似的舒雪痕,是小柔沒想到的。 舒雪痕坐在那里,一邊喝茶,一邊漫不經心地聽那說書先生講故事,在并不多的聽書人里,周身盡是遺世獨立的氣場。畫面過于詭異,小柔忍不住一笑。 小柔徑直走向那位鶴立雞群的翩翩公子,舒雪痕毫無察覺。女孩多了惡作劇的心思,重重從背后拍了下舒雪痕的肩膀:哎! 舒雪痕則在同一時間已經掐住了女孩的手腕命脈將之拽到自己面前。 怎么是你? 痛死了!快放開我。舒雪痕的力氣這么大也是她沒想到的。 舒雪痕這才反應過來松了力。 你這個人力氣好大,不愧是習武之人。小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強壓著由于疼痛涌上的淚意,兩道淤青赫然在目。 舒雪痕目光動搖: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小柔倒也沒料到舒雪痕就那么捏了一下,竟然直接被捏青了,可是看到舒雪痕一臉過分的抱歉,自己倒是過意不去了。 不不不,你不用這么抱歉的,我自己嚇你在前。 舒雪痕說不出話,在她面前,他永遠不是他。 小柔打破沉默: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舒雪痕看了女孩一眼,干凈又清朗的模樣,和從前一樣。 也不等舒雪痕回答,小柔很自來熟地坐下給自己也倒了杯茶。 舒公子喜歡聽書? 舒雪痕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嗯,很久沒聽了。 小柔能感到舒雪痕面對自己時的不自在,可是總覺得這份不自在里似乎有些別的什么她抓不住的東西。 我聽了好多遍了,雖然故事最后的結局皆大歡喜,可是總覺得要是現實世界里,也許就沒那么多陰差陽錯了,那最后豈不是耽誤了兩個人的一輩子。小柔的注意力轉向說書先生的故事。 舒雪痕心里又開始痛起來,在現實世界里,那些陰差陽錯一開始就是人有意為之。 小柔察覺到舒雪痕的沉默,自己也沒了說話的興趣,注意力又跑到了自己要和陸豐一起返京的事情上。 要擦些藥的。舒雪痕突然開口。 嗯? 我有帶活血化瘀的藥。 于是小柔糊里糊涂被帶到了趙柏面前,趙柏也糊里糊涂掏了半天才找到化瘀的藥。 這可是我們門派療傷圣藥,這點點小傷保證三天就好!其實趙柏心里覺得就那兩道淤青都不能算傷。 小柔一邊有些尷尬地給自己涂藥,一邊偷偷觀察面無表情的舒雪痕,那人正襟危坐地看著自己。 對了,前幾日多謝小柔姑娘和陸先生了,家師的病好些之后,一定再來拜謝。趙柏和小柔寒暄,雖然那頓飯吃的挺尷尬的。 不用不用,我家公子也就懂個三兩醫術,能幫到你們已經很好了!何況我們以后也不住這里了。小柔連忙擺手。 嗯?你們要搬家? 舒雪痕也帶著疑問看向女孩。 是,不過我們本來也不住這里啦,公子最近得了京城的差事,明天就得啟程了我也跟著一起。 舒雪痕徹底冷了臉,目光沉沉。 你也愿意去的嗎? 趙柏和小柔都愣住了,剛剛是舒雪痕問的嗎? 呃。趙柏有些尷尬,感覺氣氛太微妙了! 小柔對上舒雪痕清冷的眸子,心頭涌上陌生的情緒,可又覺得舒雪痕這樣的眼神格外熟悉,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 不愿意嗎?說不清楚的。 最后她只是安靜地點了點頭,也不看他,小聲地說:公子在哪里,我就該在哪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