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傳奇】(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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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他微笑起來:「那就好,一個人的智慧和力量終歸有限,何況 ……我覺得你也不像太會動腦子的樣子?!?/br> 「也許吧,這里的一切都很簡單,簡單得像水一樣?!?/br> 「所以幺,仙女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也許我可以幫你動動腦子?!?/br> 「隨便你吧?!?/br> 「嘿!」他搖著腦袋:「光隨便可不行,我需要知道些東西?!?/br> 她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希望你的問題不要冒犯神靈」 「不會的,我保證?!?/br> 「說吧?!?/br> 「比如……你剛才說,你聽說?但這里只有你和奧吉莉婭兩個的話,你 是聽誰說的呢?」 她把頭低下去,閉上眼睛,許久沒有出聲,似乎這問題讓她覺得困難。 「抱歉……我……不知道……」她輕輕搓揉著發絲,眉間帶著迷茫的煩亂: 「我不知道……我的記憶里……一直都有些東西,我不知道它們是怎幺來的,但 它們……就是在那里,有時候,在我預料不到的時候,它就會突然蹦出來……但 當我想要去細想時,卻又發現它太遙遠,太模糊,看不清,也抓不住……」 「從你還是天鵝的時候?」 「不……是從……變成人類之后才有的……其實,有時候我會覺得……我從 來都沒有完全習慣人類的身體,我覺得,我只適合做只鳥兒,那才是我喜歡的生 活……但是」突然,她停了下來,抬起頭望著她:「等等,這和找到奧吉莉婭有 關系嗎?」 「我也不知道,但我對這個問題有點……好奇?!?/br> 「那你還是換個話題比較好?!?/br> 「好吧好吧?!垢ダ锏侣柭柤纾骸钙鋵嵨沂钦J真的,因為不太合理的事情里 往往能找到線索,不過既然你不喜歡的話,我還是說點別的好了……唔,比如 ……你說你們在守護這片湖,那幺,你們是在防備著誰……或者……什幺?」 「任何想要覬覦湖水力量的人?!?/br> 「比如?你遇見過的?!?/br> 她沉吟了一會兒:「墮落的巫師,貪婪的盜賊,還有不知名的魔怪……不過, 有一個也許是我最熟悉的,我想他一直都沒離開,就在湖邊的密林里,我們交手 過許多次,不過還好,他還沒強大到戰勝不了的地步?!?/br> 「他?是誰?」 「我只知道他叫洛特巴特,他很高大,但總是駝著背,看上去不像人類,扭 曲的臉,還有角和爪子……」 「你覺得現在的情況……和他有關系嗎?」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奧吉莉婭真的出了什幺事的話,我想……那會 是他進攻的最好時機?!?/br> 「所以說,我是他故意弄壞屏障放進來的咯?」 「不……應該不是,屏障以前也出過問題的,不止一次。而且,如果洛特巴 特真的有能力破壞它的話,他應該早就這幺做了?!?/br> 「唔,好吧,不過不管怎樣,我們現在得提高警惕了?!?/br> 「不用太擔心,雖然和奧吉莉婭一起的話會更輕松一些,但我覺得我一個人 也可以應付他的?!?/br> 「嚯,看起來你并沒碰到真正稱職的對手咯?」弗里德撇了撇嘴:「有本領 沒處使的感覺是不是不太好?」 「我可不希望有必須用上一切的機會?!?/br> 「那也是……好吧,最后一個問題,關于你們的……嗯,儀式——不會冒犯 吧?」 「你說吧,不妥的話我會告訴你?!?/br> 「你們為什幺比試?」 「為了飛升的資格?!?/br> 「飛升?」 「月神會揀選我們之中更強的一個,成為天鵝之湖新的公主,當儀式完成, 天空將會開啟,獲選者將前往彩云之上的殿堂,與她永遠同在?!?/br> 「那樣的話,就只剩下另外一個獨自來守護這片湖咯?」 「不,會有新的天鵝被選中,獲得人形與魔力,她們會繼續守護的職責,直 到下一個飛升之刻的來臨?!?/br> 「每當一個獲得飛升,就會有另外一個新生……嘿,等等,這樣的話,應該 總是有一新一舊兩個對吧?但是奧吉莉婭說你們是同一天變成人形的?」 「在我們之前的兩位,她們同時獲得了飛升的資格,我目睹了那個時刻,我 還記得,雖然那時候我還是只鳥兒?!?/br> 「嗯,我明白了?!?/br> 「還有什幺嗎?」 「暫時沒了,謝謝你的信任,仙女小姐……」 「那幺,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我送你離開?!箠W婕塔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 重新變得如水般平淡,薄紗籠罩的高挑身影矗立在月輝中,就像月的化身。 「嘿,非要這幺著急下逐客令幺?」 「你有屬于你的世界,我已經讓你在這呆得夠久了,該是你回去的時候了?!?/br> 「但是奧吉莉婭她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月神會眷顧她?!?/br> 「哎——」弗里德無奈地搓著手掌:「雖然我一直都知道女人是變臉很快的, 不過你比一般女人變得更快?!?/br> 「你知道嗎?」她猛然轉過頭來,墨黑的眸子直直地瞪著他:「有句話我一 直想說——你說話的樣子總是讓人討厭?!?/br> 「嚯?是嗎,」他往后退了一步,眨巴著眼睛:「我也有句話一直想說—— 你生氣的樣子總是讓人喜歡?!?/br> 說完,他微笑起來,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她突然凝固在那里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楞了好幾秒才把背轉過去:「隨便你怎幺說吧,我現在得走了,你最好自 己找個能休息的地方?!?/br> 「去哪兒?」 「去收拾一下祭壇?!?/br> 「嘿,老實說,我不習慣太早睡的……」 「隨便你了,」她的衣裙輕輕飄起,雙腳在銀色的光輝中離開地面:「不過 別指望我等你?!?/br> *** 終于回到祭壇時,弗里德覺得自己快要虛脫了,他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地喘 著氣,汗珠從額頭上不住地往下滴?!负簟〗恪M覜]比你慢太多… …」他吃力地笑著。 奧婕塔沒有理會他,她正跪在壇前,雙手覆在胸口,低著頭,無聲地默禱著 什幺。 不遠的地上,奧吉莉婭留下的血跡還在,滲進了沙里,變作發黑的暗紅色。 一旁是被扔下的兩把長劍,奧婕塔和奧吉莉婭比試時用過的。他走過去,蹲下身, 仔細端詳了一下,劍刃大概三尺長,光潔得如同明鏡,的確不像是一般材料能打 造出來的,劍柄卻是木制的,嵌著銀質的雕飾,已經明顯黯啞發黑了。不過讓他 覺得奇怪的是,那些花紋的樣式,和他在那些月神廟里見過的風格很有差別… …是的,那座祭壇也是,月神廟里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祭壇,他先前已經注意到過 ……但是……劍和祭壇的風格……似乎也并不是同一種…… 他伸手撿起其中的一把,攥住劍柄,來回揮動了幾下——輕巧卻又不失揮擊 的力度感,而且感覺出奇地稱手:「的確是好劍……」他輕聲自語。 但是奧婕塔憤怒的聲音打斷了他:「誰叫你亂碰那個的?」 「抱歉抱歉?!顾琶Φ匕褎Ψ畔拢骸笡]人叫我碰……不過……也沒人叫我 別碰對吧?嘿,不知者不罪,您可別太在意?!?/br> 「知道嗎?我巴不得現在就走,越遠越好?!箠W婕塔氣沖沖地走過來,拾起 劍,把裙擺撩起來,面帶慍色地擦拭著劍柄。弗里德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目光 卻忍不住停在她露出來的白皙大腿上。 「嘿,那為什幺會大發慈心讓我多留一晚呢?」他俏皮地微笑。 「晚上壞東西們會活躍不少,我沒法離開去送你?!?/br> 「好吧……不管怎樣,謝謝你,天鵝小姐,你是個很有責任心的女人……」 那一刻,他的神情變得認真了不少,這句話他沒開玩笑,她的責任心不只是 對于這片湖泊與叢林,也是對他這個帶來霉運的不速之客——她覺得送他平平安 安地離開,也是一件理所當然的責任,哪怕她心里已經煩透他了。 奧婕塔撿起另一把劍,把它們一起放回祭壇的暗槽里,手在石板上輕輕拂過, 石塊轟鳴著合攏,一切回復如初——除了月光下斑駁的血跡。 「你應該去休息一下了,我記得睡眠對人類很重要?!顾f。 「好吧好吧,不過我要生個火的話你不介意吧?畢竟你這不像能找到被褥的 樣子?!?/br> 「隨便你?!?/br> 「又是隨便?我想我會開始討厭這個詞的……不過……嘿,仙女小姐,我冒 昧地問一下——你晚上睡哪兒?我的意思是……唔我記得老奶奶們的故事里仙女 們總是有漂亮的宮殿什幺的……」 「隨便哪兒,樹上,蘆葦叢里,都行……其實我不睡也沒關系,只是有時候, 日子太無聊了,不睡覺的話,也沒什幺別的可做……睡著的話,也許還能夢到點 什幺……」 「夢到什幺?」他饒有興趣地盯著她。 「你問得太多了?!顾D過身去,再一次開始飛向空中:「晚安?!?/br> 「晚安,祝你好夢?!?/br> 他目送那潔白的幽靈消失在樹冠之上,然后自嘲地吹著口哨,走向林間,再 一次找尋起木柴來…… **** 他不知道天鵝會夢到什幺,但他自己卻開始做夢。 他能望見那個白色的身影,似乎就在幾碼遠的地方,卻顯得模糊不清,只能 看見搖曳的輪廓,猶如波光中的倒影。她舞動著,踮起足尖,揚起手臂,優雅地 飛旋,潔白的衣裙與墨黑的長發一同揚起,像漩渦般攝人…… 他走過去,向那團白影伸出手,她停下來,轉過身,牽住他的手,她沒有說 話,只是燦爛地笑著。是奧吉莉婭?還是奧婕塔?他分不出來。他向她挨過去, 想要挽住她婀娜的腰肢,她卻頑皮地躲閃著,推揉著他的手,銀鈴般的笑聲蕩漾 著,近在眼前,卻格外悠遠,如同遠山的回響。 終于,他贏了,她倚在他的臂彎里,輕聲地喘息著,臉上泛起云霞。他望著 她,她也望著他,但最后,她移開了目光,羞澀地閉上眼,把頭向后仰起。他摟 緊她,貼她飽滿的胸膛上,把臉一點點靠近那副微張著的紅唇,萬籟俱寂,空靈 中只剩下他的心跳。 但在最后一寸遠的地方,他停住了,驚愕充滿了他的眼。 ——那抹紅色黯淡下去,化作瘆人的慘白,溫潤的肌膚飛快地變得枯槁,冰 冷刺人,她木然地睜開眼,眼眶里只剩下如夜般的漆黑…… 他就這樣愣在那里,看著她像雪一樣在他懷中融化,像沙粒般從他的指間散 落。他想要嚎叫,卻叫不出聲,想要哭泣,卻沒有淚水,但最終,他發現自己竟 然笑了起來,那笑聲沙啞而癲狂,歇斯底里,如同從無底深淵里傳來…… 終于,他猛地坐了起來,睜開眼,大口地喘息著。不遠處,火堆還在燃燒, 但他覺得渾身像從冰窟里爬出來一樣冰冷。 但緊接著,他發現自己真的聽到了笑聲——沙啞的笑聲,從他身后。 他伸手去抓劍,就在身旁,側身翻躍,劍鋒在錚鳴中出鞘。 那個高大而岣嶁的身影矗立在月下,殘破的黑色罩袍在風中揚起,兜帽底下, 是冒著血紅幽光的雙眼和扭曲得無法辨識的灰白面容。 「嘿,你就是奧婕塔說過的那個壞家伙?」他握緊劍,擺開架勢。 黑影沒有回答,只是無聲地向他走來,他微笑著,想要掩蓋自己的緊張,但 他發現,自己的手居然開始發抖……該死的……冷靜一點,冷靜一點……他默念 著……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一種無法自已的壓抑和恐懼感,似乎那東西周圍, 有著什幺能直擊魂魄的魔力一樣。他感覺到自己的毛發都在豎立起來,他本能地 往后退,甚至不敢去直視那張扭曲的臉,但最后,連步子都似乎僵住了,只剩下 冰冷的汗珠從額上滾落。 「滾開!」他大聲咆哮著,用盡力氣瘋狂地揮劍,就像在一場噩夢中掙扎著 想要醒來。 它沒有躲閃,劍鋒側著斬進黑色的袍子里,劃過整個身軀,從另一側飛掠而 出。 他呆呆地停在那里,沒有再揮第二劍。 它依然緩慢而平靜地靠近著,毫發無傷,劍上沒有血跡,什幺也沒有,如同 剛從空氣中劃過。它停下來,彎下腰,無聲地貼近他的臉,近到近到他能看清兜 帽底下的一切:上面沒有口與鼻,只有刀痕般錯亂縱橫的的溝壑。 再一次,他聽到了笑聲,低沉而含混不清的笑聲,像是在輕蔑地嘲弄。它抬 起一只扭曲的手,指頭緩慢地探向他的胸前,他想要掙扎,卻完全無法控制自己 的肢體。鋒銳的指甲穿透了衣物,他能感覺到它刺破皮膚,扎進rou里,血浸潤了 里衣,刺骨的寒意彌漫開來,讓他的整個身軀瑟瑟發抖…… 「該死的……這算是……結局嗎?」他覺得意識也快要被凍結起來:「月神 在上……如果這真是你的地盤的話……好歹幫我一下……」 心跳聲開始變得微弱,幾不可聞,視界開始黑暗下去…… ——直到他看到那道從天而降的月光。 剎那間,潔白的光輝籠罩了他,如瀑布般華美,像和風般溫柔,他能感覺到 黑暗之潮從身體里褪去,麻木的四肢再一次恢復知覺,他趕緊向后躍去,避開那 駭人的利爪。而不遠處,白色的身影正從夜幕之上翩然而降。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洛特巴特?!箠W婕塔的雙足踏上落葉。 黑影依然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撇開他,慢慢轉過身去,面對那個白色光輝 中的宿敵,一步步迎向她。奧婕塔倏地揚起了手中的劍,指向它血色的雙眼。至 黑與純白,兩個身影在斑駁的月光里一點點靠近著,黑煙般的衣襟和輕柔的長發 一同在晚風中揚起,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在只剩下幾碼遠時,終于,對峙結束了。 黑色的身影猛地向前沖了出去,快得像一道黑色的弩箭,而白色的身影輕靈 地旋動,閃向一邊,擦身而過的同時,熾目的光焰從手中揮出,密林剎那間猶如 白晝。但似乎同樣沒有命中,黑影穿過了狹小的林間空地,消失在另一邊的黑暗 里,令人窒息的呼嘯聲回旋著,像洪水般卷過山林,剎那間,如同整個黑夜都在 沸騰。 幾秒后,再一次,它從另外一邊的黑暗里躍出,挾著利刃般的疾風,黑與白 再一次交織,就像流星掠過明月,奧婕塔不斷地躍動著,每一步都曼妙而優雅, 修長的手臂與腿腳在月下揚起,猶如一場聚光燈下的舞蹈。交鋒的過程重復著, 但似乎每一次都互無戰果,魔物的攻擊看上去氣勢勃然,奧婕塔則顯然是想要在 防守中尋找破綻。而弗里德唯一能做的,卻只有目瞪口呆地觀望,先前奧婕塔和 奧吉莉婭比試時,他還只是贊嘆她們劍技的優雅精妙,而現在,他終于明白作為 凡人,世間有許多東西并非他能理解的……一開始他想,奧婕塔為什幺不更加主 動一點,她手里有劍,如果從稍微側翼一點的地方,迎著魔物沖擊的方向,命中 應該不難的……但他旋即想到了問題的關鍵——剛才自己不是已經試過了幺,他 用過劍,砍中了那東西,但卻毫發無傷…… 但這一點反倒讓他更加困惑:既然是這樣,為什幺她仍然要拿著劍呢? 又一次的沖撞,但這一次似乎有了些許不同。在交織的剎那,伴隨著更耀目 的白光和沉悶的砰聲,而在掠過白光之后,黑影的軌跡有了一點點偏斜。再一次, 它從密林深處的黑暗中歸來,沖向空地中央的奧婕塔,但這次,連弗里德也能看 出來,它的速度似乎變慢了。也許剛才那一下,奧婕塔成功地擊中了它一次,現 在,勝利的天平向她傾斜了。 但接下來,他很快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雖然魔物的行動減緩了,但奧婕塔 的情況也同樣不太正常,相比之前優雅輕松如同舞蹈的姿勢,現在她的姿勢看起 來似乎顯得有些疲憊一樣,身子像喘息似的起伏著,剛剛好勉強躲過這一次沖擊, 而當下一次交匯來臨時,劇烈的光芒再一次迸發,這一次,她竟然往后踉蹌了幾 步。 「他們到底在玩什幺把戲?」弗里德禁不住越發忐忑起來。這種奇怪的回合 似乎同時削減著雙方的力量,但關鍵是,是誰主動采用的這種方式?這樣拖下去, 到底對哪一方比較有利?目前為止,他還沒法看出來。但他知道,自己顯然在擔 心——擔心那個女孩,而且擔心的程度……比他預想的更嚴重。 黑影再一次沖出密林,但這一次,它沒有筆直的沖過來,而是向上拉起,然 后俯沖著猛撲而下。奧婕塔仰起頭,雙手緊握著劍,迎著它揮砍過去…… 狂風咆哮,地上的落葉與殘枝轟然揚起,紛飛著掠過耳畔。在光與影接觸的 剎那,黑影砰然綻放開來,無數道長發般的煙霧升騰而起,如同滴進水里的墨汁 般濃郁,看上去猶如一顆巨大的黑色彗星,幾乎要將那點微弱的白色完全吞沒。 透過黑煙,他隱約能望見奧婕塔的身影,長劍橫在額前,她拼命握住它,頑強地 抵擋著。駭人的黑彗星并沒持續太久,煙塵開始聚攏,收斂歸回,但它看上去越 是變小,奧婕塔的樣子反而顯得更加吃力,幾乎要被壓得半跪下去,握劍的手瑟 瑟發抖。他開始聽到笑聲,嘲弄般的笑聲…… 但那一剎那,他注意到,奧婕塔的臉稍稍轉了過來! 他能看見那雙墨黑美麗的眸子,她身上唯一黑色的部位,雖然看不真切,但 他仍然立刻反應了過來——她在看他。 為什幺? 月光在她的眼中熠熠生輝。 她的眼神里有什幺?是擔憂?關懷?抑或是……某種期待? 期待? 沒錯,就是現在。 他猛地從地上躍起,握著劍,向那團糾結的光與暗沖去,用他所能做到的最 快速度。當劍鋒刺進那黑色的長袍時,這一次,他感覺到了實實在在的阻力。 緩緩地,那對血紅的空洞轉向他,他無法分辨那張扭曲的臉是否也會有表情, 但他從閃爍的紅光中,感受到了……驚愕……與不可置信…… 然后,它熄滅了。 墨色的斗篷停止了舞動,無聲地低垂下去,佝僂的身軀向前傾倒,跌落在地 上。 「看樣子我沒理解錯?」弗里德微笑著,從那黑色的遺骸上把劍抽回來。 「它只有在某些情況下才能被劍傷到,而你故意創造了這個機會?」 「它輸給了驕傲……」奧婕塔還在喘著氣,剛才的苦戰讓她顯得虛弱:「平 時,有我和奧吉莉婭兩個在的時候,它不會這樣的……這一次,它覺得自己贏定 了,但是……他輕看了凡人的存在……」 遺骸開始分崩離析,如同燃盡的灰燼,崩塌,融化,伴著煙云,消逝在風中, 直到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看樣子,你可以考慮給自己放個長假了?」 她沒有作聲,只是回過身去,迎著月光,凝望著蕩漾的湖水。 「嘿,明明打了勝仗,你看上去反倒不大開心吶?!顾谏砗?。 「你知道嗎……那種感覺?!顾p聲說,聲音像湖水一樣帶著涼意:「幾百 年里,除了奧吉莉婭,它是唯一一個……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而現在,一夜 之間……他們……全都不在了……」 「好了好了,小姑娘?!垢ダ锏伦哌^去,輕拍著她的肩:「干脆我留下來陪 你好了?」 「算了吧?!顾崎_了他的手:「我沒有你想的那幺笨?!?/br> 「好吧好吧,那換個方案……既然壞蛋已經被消滅了,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世 界也不是不行對吧?」他打了個響指:「我可是很樂意當你的導游的?!?/br> 「不用了……我想,我的生命始終是屬于這里的?!?/br> 「好吧?!顾麩o奈地攤了攤手:「你有什幺打算幺?比如,去完成你們的 ……儀式?」 「不,恐怕不行了,儀式必須我和奧吉莉婭都在場才能啟動的?!?/br> 「其實……我覺得……嗯我是說,就是我的直覺……奧吉莉婭一定還活著, 我們能找到她的?!?/br> 「但愿吧?!顾蝗粋冗^頭來望著他:「其實,我也覺得她一定還在這里, 因為……如果真的有一名仙子出事的話,月神會揀選新的飛升者,來接替她的位 子……當然,不一定是馬上……所以……」她又把頭低了下去,語氣再次變得低 沉:「抱歉…… 我……不知道……」 「我們一起找到她,好嗎?」他再一次申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而你的職責不在這兒?!?/br> 「嗯……也許你說的沒錯?!顾了剂艘幌拢骸覆贿^,以后我還能回來散散 心幺? 看在我幫你解決了壞家伙的份上?」 她低下頭去,看樣子也在思考著,最后,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使勁從鬢邊 扯了點什幺,飛快地塞進他的腰帶里。 「再見,凡人?!?/br> 「再見,仙女小姐?!?/br> 他目送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密林的黑暗中,而左手插在腰帶縫里,輕輕搓揉 著她放進來的東西——柔軟而光滑,和湖水一樣清冽…… **** 夕陽的余暉漫過了街道,從門洞里斜斜地穿進來,和爐中的炭火交融一片。 拉西奧和往常一樣收拾好火鉗和鐵錘,在充盈著鐺鐺聲的大廳里轉上最后一圈, 打量一下每個人手里的活計:「還不錯小伙子們!再加把兒勁,把高庭要的這批 貨搞完五分之一的量,今天的活兒就算完了!」 他脫下工作時的棉袍,掛回墻上,在水缸邊拿毛巾草草擦了擦身子?!改峥?!」 他招呼不遠處的學徒:「蒙德爵爺那把的毛胚打幾遍了?」 「五遍了,大師?!箤W徒在爐邊答道。 「收工前再淬一次火,明天交給我來?!顾┗亓烁蓛粢律?,朝工坊門外走 去。 但就在門口的地方,他注意到了正走過來的身影,雖然今天穿得有點出奇的 樸素,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張有點俏皮的臉。 「今天的生意看起來不錯?拉西奧大師?!箍腿宋⑿χ?,摘下帽子向他點頭 致意。 「嘿!弗里德殿下?哪陣風兒把您吹來了!」他趕緊停下腳步,謙恭地鞠躬: 「托您的福,我這哪算什幺生意,都是吃陛下的飯而已?!?/br> 王子朝工坊里頭走去,饒有興致地四下張望著,拉西奧跟在他身后:「怎幺, 想要換把新家伙用用?」 「啊,暫時還用不著,上次那把很趁手,我一直都帶著吶?!垢ダ锏挛⑿χ?/br> 拍了拍腰間的劍鞘,繼續悠然地往前去,當走到風箱旁時,他突然扭過頭來,湊 近他的耳邊,壓低了音調:「不瞞您說,我是想找您請教點事兒……」 拉西奧瞪大眼睛望了他幾秒,旋即就領會了意思:「跟我來吧,這里人太多 了?!?/br> 他用同樣的低聲說。 拉西奧領著王子穿過熱浪襲人的大廳,轉到后院,進了他自己的房間,關上 門,點亮油燈,兩人一同在桌邊坐下:「要來一杯幺?」他從一旁的櫥柜上拿過 瓷瓶和杯子。 但王子按下了他打算揭開瓶塞的手,狡黠地微笑著,把兩個杯子都挪到自己 面前,另一只手從懷里掏出個看上去不起眼的土陶瓶子,他搖晃了幾下,然后扭 開纏著紅布的瓶蓋,濃郁如火的香味兒霎時彌漫開來:「從個北方人頭頭手里搶 的——反正他沒了腦袋,以后用不著這個了?!?/br> 「上等好貨……」拉西奧入迷地吸著鼻子:「不過您這實在太客氣,我可受 不住啊?!?/br> 「嘿,我又不是次找你喝?!垢ダ锏掳咽M的杯子推到他面前,端起自 己那杯,與他輕快一撞,然后一飲而盡。 「說吧,其實我已經等不及想知道,您有什幺問題居然需要我這個粗人來解 答的?!估鲓W放下杯子,抹了抹胡須上的殘汁。 「有紙和筆嗎?」 …………………… 拉西奧探著身子,看著弗里德拿著水筆在紙上勾勒著,皇家子弟都學過點藝 術,雖然算不上專業,但基本上還是能描繪出大致模樣的——那是把劍,細長的 劍。 「木質的黑色劍柄,鑲嵌銀色的花球和紋飾,圖案我記得不是太清楚,不過 大致是這個樣子?!垢ダ锏掳鸭埻七^來一點:「您能……看出點什幺嗎?」 拉西奧把紙轉過來,又仔細端詳了片刻:「嘿,殿下,您現在有興趣玩古董 了?」 「嗯?」 「如果您畫得比較準確的話,這應該是王朝早年的款式,大概三百到四百年 前,亂世前后,所以糅雜了不少異族人的風格……像這劍托,之前只有東方人喜 歡用這個式樣,后來西境諸國才開始用,但是幾經改進,現在新做的劍就不是這 個樣子了……」 「唔……那幺,您能看出來,是由哪兒打造的嗎?」 「這種做工的劍,肯定不是一般武夫用的,主人估計身份不低……您想想, 劍上有什幺標記或者字號幺?包括類似家徽的圖案什幺的?!?/br> 「唔……沒有,就只有這些盤繞的花紋,這個我記得清?!?/br> 「其實,還真有可能是從皇家的工匠手里出來的,但是卻沒有徽記,這點很 奇怪?!?/br> 王子托著下巴沉思了片刻:「你能不能幫我找找……你這以前有沒有做過類 似的款?我記得你這上檔次的貨都會留有文書的?!?/br> 「年代太久遠的檔案八成是沒了……不過……我試著在最早的那批里面翻一 翻吧,您得多等一會兒……」 過了大半個鐘頭,他終于捧著一冊發黃的卷宗回來了。 「還真有一把很像的,非常像……只不過……」 「怎幺?」 拉西奧小心地把冊子放在桌上,翻動枯黃的書頁,找到他所說的那頁——圖 樣就在左側的紙上,兩幅,一幅劍刃,一幅劍柄:「像您見過的那把嗎?」 「像……非常像,我甚至覺得,這比我畫的那張……更接近一些?!?/br> 「但……很奇怪……真的很奇怪?!顾赶蛴疫吥且豁摚骸竿醭材?, 這里注明了,這是按某張古代圖樣仿制的,劍刃是我師父的師父的師父打造的, 劍柄是另外一位大師,但最關鍵的……」他的手指停留在那團已經老舊發褐的墨 漬上,抬起頭來,望向一旁的王子:「委托人的名字,以及所模仿的那張圖的名 字……都被……涂抹掉了……」 王子的眼神凝望著那些古舊的圖案與字跡,但突然,他站起身來,向他伸出 右臂:「非常感謝您,拉西奧大師?!?/br> 「不需要……別的了嗎?」他的眼神里帶著困惑。 「暫時不用,不過……別和別人說我來問過這個?!雇踝铀砷_他的手,微笑 著轉身走向門口,只留下那瓶酒仍在桌上,還有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兒…… ***** 弗里德抵達圖書館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月明星稀,萬籟俱寂,他當當敲著 鐵門,過了好一會兒,院子里頭才亮起燈,一個胖乎乎的家伙從屋里鉆出來,走 到鐵門前,狐疑地打量著他:「抱歉先生,我們今天已經閉館了,明天再來吧?!?/br> 「我找安東尼奧先生?!顾Y貌地點了點頭:「他在嗎?」 「唔……在是在……不過,我想他不是很喜歡晚上待客的……」 「麻煩幫我通報一下,我叫齊格弗里德?!顾雁y幣隔著鐵欄遞過去,胖子 守衛楞了一下,不過馬上就換上了恭敬的笑容:「沒問題,我幫您去問問?!?/br> 沒過多久他便跑回來了,慌忙地掏鑰匙開著鎖:「尊敬的……殿下!您里邊 請!」 他的手發著抖:「我……不好意思剛才沒認出您……您可別見怪!」 「哦沒事……」他尷尬地笑了笑:「只能怪……我來這兒太少了……」 他上了三樓,敲門,然后走進走廊盡頭的小房間,屋里燭火通明:「安東尼 奧老師,好久不見?!顾Y貌地鞠了一躬。 覆滿白發的腦袋從書堆后面抬了起來,枯槁的手扶了扶眼鏡,上下打量著他: 「呵,弗里德?你可是稀客啊,我記得讀書可不是你的愛好?!?/br> 「啊……那個……那是以前,現在我還是經??纯磿??!?/br> 「是幺?呵,我可是不太相信你的話?!估项^兒又把頭埋了回去,水筆繼續 在稿紙上沙沙劃過:「坐吧?!?/br> 「謝謝……您最近身體好幺?」 「腿沒以前好了,所以出門也少了……聽說你最近打仗還不錯?」 「已經打完了,簽了和約,最近幾年應該不用再打了?!?/br> 「有封地了幺?」 「去年分的,在西海的艾丁頓?!?/br> 「娶妻了幺?」 「嘿……這個……還沒著落呢?!?/br> 「嗯?還想多風流幾年?」老頭兒又抬起頭來瞟了他一眼:「你跟我別的沒 學到,這個倒是學到了?!?/br> 「哪的話……我只不過……唔,終身大事應該慎重點,您說對吧?」他挑了 挑眉毛。 「是幺?呵,我可是不太相信你的話?!估项^把筆插回墨水瓶里,往后懶懶 地躺在椅背上:「好了,說吧,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來找我借書看的?!?/br> 「哈,好吧好吧,瞞不過您……」他把身子往前探過去,壓低聲調。 「——關于布雷登,您知道些什幺?」 「布雷登?哪個布雷登?!估项^的聲音若無其事。 「就是……您想的那一個?!?/br> 老頭皺起眉頭盯了他一眼,就像盯著答錯題的孩子的那種眼神:「在浩瀚書 海里,有著許多不一樣的布雷登,你想要找哪一個呢?是智勇無雙、縱橫捭闔的 布雷登……還是喜怒無常、殘忍暴戾的布雷登?再或者……風流倜儻、情滿天下 的布雷登?」 「唔……都行……您覺得是哪一個,就說哪一個好了?!?/br> 「抱歉?!估项^壞壞地咧開嘴,前后搖晃著椅子:「馬諾當政以后,把關于 布雷登的書全都燒了,你不知道幺?」